钱安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如果没有祁明诚,那么随着他的死亡,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就都会被时间彻底掩埋。事实上,当欧阳千总想要去调查钱安的时候,若不是出于对赵成义的信任,他在已经判定了钱安有罪的基础上做出了一系列的推导,那么他也不可能迅速地发现其中某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欧阳千总给赵成义送来的那封信上只列了一些名字。若是其他人看到这样的信,他们不一定能明白欧阳千总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但赵成义最近一直关注着船三儿那边的动静,当他看到上面有几个人的名字和他自己心里那几个人的名字是重合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了。钱安身上果然是存在问题的。
赵成义带着卷毛朝地牢走去。地牢的深处关着一些“死”人。
“死”人的意思是,在别人眼中,这些人全都是已经死了的;然而事实上他们还活着,即使他们活得很痛苦,但他们确实还活着。一直以来,其实赵成义都特别不喜欢走进地牢。他可以在战场上面不改色地砍下敌人的头颅,然而他永远都没法坦然而熟练地运用烙铁、鞭子去慢慢地折磨这些俘虏。
这种难受并非是出于赵成义的同情心,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去同情自己的敌人。
赵成义只是觉得不习惯而已。
不过,他总要习惯的。
很多事情都不是出于喜欢而去做,而是不得不去做。他总要习惯的。
只有撬开了这些人的口,己方在战场上才能获得更多的赢面,对敌人的残忍就是对己方的仁慈。
在牢房门口对了口令,赵成义又拿出了能代表自己身份的印章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他和卷毛才被守门人放进了牢中。牢中常年不见阳光,又潮又暗。卷毛点了个火把,跟着赵成义慢慢往下走。
赵成义在思考。保持思考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他能从一个小兵爬到了校尉,能从必死无疑的困境中走出来,靠得不是别的,而是他的脑子。赵成义把最近发生过的事情都放在脑海中不断地推演。
忽然,赵成义的脚步停住了。欧阳千总送来的名字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仿佛抓到了什么。
卷毛跟着停了下来。跟着赵成义的时间长了,卷毛和赵成义之间也算有了默契。在这种时刻,卷毛就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的。他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两边的牢室大都空着,那些半死不活的人全部关在了牢房的深处。卷毛仿佛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赵成义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脚步重新动了起来,继续带着卷毛往深处走去。
……
一个时辰后,赵成义从牢房中走了出来。他的靴子上染着血迹。事实上赵成义并没有动用过多的刑罚,然而地牢深处的血迹是永远都擦不干的。他在那里站了一个时辰,靴子和一角都染了点血迹。
赵成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先问起了祁明诚,知道祁明诚已经回家去了,才放心地进了房间。
如果可以,赵成义一点都不想让祁明诚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即使流血的人不是他。他不想把自己一些压抑的负面心情带给祁明诚。所以,祁明诚已经回家了,这对此时的赵成义来说是一件好事。
卷毛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跳脱。刑讯是特别考验体力的一件事,即使他们这次没有动真刀子。
赵成义想了想,说:“你去休息吧。船三儿那里一切照旧。”
“照旧”的意思是,之前是怎么对待船三儿的,现在依然要怎么对待他,不因为他们这次的发现而有所改变。卷毛忍不住在心里好好地同情了船三儿一把,这次最辛苦的人就是他了,整日都担惊受怕的。所以,待日后胜利归来,不如他们所有人凑点钱请船三儿去盂铜城最好的那家酒楼中喝酒吧!
没错,其实赵成义从始至终都信任着船三儿,他只是拿船三儿当饵在钓鱼而已。
船三儿这个人,十分胆小怕事,而且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原则,仿佛有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做一样。然而,他心里还是有点自己的坚持的。当初在梨东镇时,他以为赵成义要弄死他,但他却没有独自溜走,而是把家里的钱全部留给了妻子,让妻子带着儿子好好过日子,然后他独自找上了赵成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