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回身:“你就不恨弘凌吗?她这般对你。”
金素棉的狠,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变成哀凉、痴迷:“恨,我当然恨……可是,比起恨,我更爱他。”
“哪怕他这样无情将你关押着?”
金素棉渐渐似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我爱不爱他,和他爱不爱我,有什么关系呢……哪怕他让我立刻就死,我也无怨无悔。”
无关吗?锦月双手在袖下收拢。
金素棉忽地不屑地朝锦月看来,“而你,因为他变了、有了妻妾了,就不愿爱他了。说到底,你爱的还是你自己,一旦他不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你就弃他而去!”
锦月脸色白了白,呼吸有一些乱了,却说不出否认的话。不由想起几个月前决定于弘凌变成陌生人时,弘凌对她的质问:萧锦月,你究竟爱的是我,还是一个能给你理想生活的男人。
金素棉满是轻蔑:“可怜太子殿下,为了满足你的要求,宁愿冒着功亏一篑的生命危险,自断了我们金家这条手臂。那么聪明的一个男子,却为了你,一再走下策……”
她越说越苍凉,慢慢兀自呜呜哭起来,是被心爱之人放弃后的绝望。最终,太子还是选择了萧锦月。
……
从牢中出来,锦月还喉头发哽,金素棉的话回响在脑海里,一次次震撼着她。
是,她是因为弘凌给不了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坚持不愿跟随他,难道,这样的坚持是错了吗?
是错吗。爱情是什么,难道不是两情相悦、忠诚相守一生吗,不是一份互相平等的爱情吗。她既然给了他百分百的真心和感情,他也应该如此只爱她一人不是吗?
锦月背后,一随扈跑上来。“萧姑娘,我们李大人有请。”
锦月才回神,随狱卒去了延尉监大牢旁的办公院子。延尉监正殿。
几曲几折,随扈领着锦月进了偏殿的一件茶室。里头一青袍的青年官员正拿着陶壶往瓷杯中倒浅绿色的茶水,他容貌端正,器宇轩昂,举止间有些弘允的从容味道。
李汤。
“大人,萧姑娘到了。”随扈道。
李汤起身,朝锦月看来,作了请坐的姿势。
锦月坐下后李汤久久没说话,只顾洗茶、泡茶,锦月心中牵挂着孩子,便开口道:“李大人有话请直说吧,锦月还有事必须极早回东宫。”
李汤:“回去照顾太子皇孙?”
锦月略略歉疚,知道李汤因为她隐瞒小黎是弘凌的而非弘允的,而心中不悦:“先前隐瞒小黎身世而让你误会,是锦月不对,请大人原谅。”
“原谅不敢,我也不过是一介奴才,哪里配得上萧大小姐的原谅。”李汤道,是的,他得知小黎是太子之子的瞬间,只觉自己干了件大蠢事,但……“五年前五皇子殿下坠崖前满身鲜血,叮嘱我务必将姑娘照顾好,一辈子不能受苦、受难。古人言忠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殿下对姑娘一片痴心,是连自己死后的事都操心着,姑娘当真忍心这样无情
地对待五殿下吗?”
锦月一直不愿多想,弘允对她太好,好到让她无法报答:“五皇子的恩情锦月一直铭记在心,无以回报……”
“今日我请姑娘来,是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说,五皇子殿下生来身份尊贵,性子也要强,从不会说自己的脆弱。”
“李大人有话请说。”
“萧姑娘难道没发现,五殿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找你了么?你难道没有觉得奇怪,一个连死都不放心不下你的男人,而今同在皇宫里,却不来看你。”
最近发生太多事,锦月无暇他想,加之在行宫别苑皇后当众羞辱警告她,不得勾引弘允,她便潜意识更放任各自不再相见。而今想来,确实有些奇怪。“五皇子他……在忙些什么?”“殿下这些日子没来看姑娘,其实是因为……”李汤眼眶微微泛红:“殿下五年前被人追杀坠崖,侍医说殿下脑中里有淤血不散,导致眼睛时好时坏。在从芙蓉苑行宫回来的当晚殿下眼睛就忽然不能视物了,可尽管如此,殿下得知皇后茶话会上为难了姑娘,怕皇后娘娘再有伤害姑娘的行动,撑着病情连夜进宫解释了清楚,求得了皇后对姑娘的谅解。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在尚阳宫,数位御医日夜治疗着,才稳
住了病情。”
锦月僵在当场,而后脑子和双耳都如滚着雷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你是说……五皇子失明了?”“失明倒不至于,只是视力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好,坏的时候便近在咫尺的东西也看不清楚。”李汤叹了口气,“殿下本不让我说,可我每次见殿下那般痛苦,就实在不忍。殿下生来身份高贵,不肯在心上
人面前示弱,我说这些也只是希望姑娘能够不要那么无情,还是去看看五殿下吧。殿下尚阳宫中没有姬妾,一个人住着也是清冷……”
锦月如挨了个晴天霹雳!难怪,难怪她被关在漪澜殿,弘允都没来,原来不是他不来,是他来不了……
自己为何就没有早些想到这些反常,弘允自小就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照顾着,她受罪难受,弘允都一定会来。
“等等,你说追杀’?当年五皇子不是遇到的山匪吗?”李汤冷声一笑:“那等高手怎么可能是山匪。那是太子培养的杀手护卫。当时五殿下听闻姑娘在大漠被捕,担心姑娘千里迢迢被押回来会有危险,就亲自出宫寻来,暗中叮嘱了押送的队伍不得为难你,并一
路暗中保护跟随。哪知道,被太子的手下发现行踪,在狼牙关的山崖八面包围追杀……”
锦月脸色白下去,胸中一哽,只觉难以呼吸。
“怎么可能,当年的太子温润如玉、信佛理禅,他怎么会……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李汤冷哼一声,满是不屑:“若太子真是骨子里温润如玉的人,他便不会在大漠杀人如麻,而今再回长安来大肆报复。萧姑娘,你是不知道太子那平静淡漠的皮囊下是多么心狠手辣的手段,他回来后长安城
中因而他死的人,只怕能埋一座山!太子根本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不值得你跟在他身边!”
李汤恨弘凌,锦月不是不知道,弘凌身上时常隐约有血腥味,只是她时常不愿去想那些。
只要不去想,仿佛这个男人还是当年的那个让人心疼的善良男人。
……
回漪澜殿的路上,锦月浑浑噩噩。
金素棉的不屑,李汤的吐露,在脑海里不停的回旋。
抬头望天空,乌云攒动,遮住日光。
锦月站了一会儿,直到阿竹轻声催促她:“姑娘,好似要下雨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小皇孙恐怕也睡醒了。有些事情,等日子久了,或许就看明白了。”
锦月轻嗯了声。
到漪澜殿外,锦月却一眼看见里头抱着孩子、温柔微笑的弘凌。他竟然来了。
他身上没有佩剑,一身金银丝九章纹的玄黑华缎,让他雍容而高贵,眉眼霜冷,可看着孩子又矛盾地腾起一阵温柔、温暖感,脖子上的掩饰伤痕的图腾令人生畏,又让人心疼。锦月远远站着审视弘凌许久,越看,越觉得有一种陌生感。弘凌就像一本厚厚的书,最开始只是看见华丽漂亮的封面,然后一页又一页,记载着和皇族皇子们完全不同的内容,吸引着她好奇地读下去,可
怎么翻,似怎么也翻不到底……
弘凌察觉,看来,薄唇轻轻一抿微微一笑:“锦儿你来得正好,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他放下孩子。
小团子基本康复了,见锦月立刻张开手臂跑出来抱住锦月的大腿。
“娘亲。”
小团子伸着两条胳膊,求抱。
锦月弯腰抱起他,再多的不快都在看见儿子的瞬间,散了些:“今天有没有乖乖吃药?还困不困?”
嘻嘻一笑,小团子摇头:“不困了,娘亲,爹爹来了,再多瞌睡虫都变成蝴蝶飞走了。”
一阵凉凉的气息朝锦月撞来,弘凌大步走来伸出长臂把孩子从锦月怀中抱走,放地上:“乖,去偏殿和澹台大儒看书去,爹爹有话和你娘亲说。”
“好吧……”小团子嘴一瘪,“但你们说完话记得叫我哦……记得哦……”一步三回头,“真的要记得哦。”
弘凌公事繁忙,来漪澜殿的时间并不多,小团子很是想他。
两个大人用看着孩子走远。锦月回头来,正见弘凌霜冷的眼睛微微含笑,一把拉住她手往殿中走。
弘凌似心情不错,淡淡的脸上神采飞扬,叫她小名儿:“锦儿来,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锦月抽回手:“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话要问你。”
“好,你问,我都答。”他好心情的说。
想起心中的话,锦月眼睛一冷:“弘凌,你老实告诉我,你当年是不是派杀手刺杀弘允,今年,是不是数次追杀弘允,阻挠他回宫!”
弘凌脸色冷下去:“你就是想问这个?”
“是!”
弘凌呼吸沉了沉,气氛凝了不少,“我可以回答你,不过,我们可以改天说么?今天我想和你说个好消息。”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心中的疑惑逼得锦月一刻也不能等,难道当年弘凌的温柔良善,真是骗人的吗,她被骗了么,“当年刺杀弘凌的杀手,是不是你的人,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弘凌唇抿紧了许久,才说了一个字:“是。”
锦月腿一软,险些没站稳,眼中泛起泪:“他是个亲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当年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
黑眸中晕染了怒气,弘凌双拳在袖子下收紧:“所以,你也觉得我狠毒,是吗!”
锦月想起方才去尚阳宫外,远远看见弘允双眼敷着药,如瞎子一般摸索走路。弘允那么高傲的天之骄子,若是真的不能视物,是多么大的打击,等于废了啊。
“弘凌,亲人之间应该有温情,你不应该用这样敌对的方式,为什么不去试着化解呢?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弘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冷眼化作个冷笑:“够了!”
他忽然大力一挥袖子,将桌上的东西扫在地上,“你若觉得我狠毒,就狠毒吧。”而后大步离去。
锦月被他的怒气吓了吓,而后看见地上翻开的奏折上写着。
“……东宫生此变,太子妃位空缺,萧家长女锦月,贤惠淑德,恭顺贤良,儿臣启奏,令萧锦月为儿臣正妃,主领东宫……”是一道,改立太子妃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