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箬闭起眼睛,全身颤抖:“梅姐,你不懂……”
她明白“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道理,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连筋都一并割断。
傍晚的医院大厅很是热闹。
乔安明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想事情,小张买了烟过来。
“乔总,今晚回崇州吗?彭助理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回吧,过几天再来。”
乔安明撑着膝盖站起来,可是刚走几步就觉得头晕目眩,脚步抖了抖,小张立刻扶住他。
“乔总您是不是烧还没退?”
“没关系,走吧……”
可是他这一句“没关系”终究是高估了自己,车子开到崇州家门外,乔安明刚跨出车门,人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乔安明已经在崇州家的卧室。
医生刚走,挂了吊瓶。
顾澜坐在榻榻米上翻看杂志,旁边亮着一盏落地灯,听到床上有动静,顾澜便知道乔安明醒了。
“你刚挂完一瓶点滴,高烧39度半,医生说如果今天夜里没有退烧,明天就必须去住院。”顾澜的声音从光晕里传出来,不冷不热。
乔安明支撑着起来,用手揉着太阳穴。
“我觉得没什么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是吧,你日夜兼程的,确实累。”顾澜言辞里半遮半掩,听不出喜怒。
乔安明心里乱成一团,浑身乏力,又躺回床上。
顾澜见他憔悴的模样也不忍心多言,终于放下杂志从榻榻米周围的光晕中走出来。
“要喝水吗?有没有吃晚饭?我让琴姨给你去弄些吃的。”她突然又热络起来,态度明明暗暗。
乔安明摇头:“不吃了,睡一会儿。”
“好,那我在这陪你,有事叫我。”顾澜又弯腰替他掖了掖被角,脸上显出笑容。
乔安明总觉得她笑得有些牵强,她知道孩子已经出生了吗?
应该不会,没那么快!
杜箬的手机自动关机了,因为她是被临时送去医院的,没有带充电器。
莫佑庭给她打了一天电话,又跑去出租屋等了一晚上,结果还是没有一丝杜箬的踪影。
又想起那日饭席上的话,难道她真的离开桐城了?
“小冉,杜箬有没有跟你联系?”
莫佑庭难得主动给郑小冉打电话,可开口便是“杜箬”。
“没有,我这几天在外地出任务!”小冉冷邦邦回复,她也没撒谎,杜箬确实没跟她联系。
“真没有?她真没联系你?”
“真没有!你干嘛!”郑小冉的脾气也很冲,“杜箬在桐城,你们在一个城市,居然来问我行踪?”
“她辞职了,说要离开桐城,肚子这么大了,下周就是预产期,我想来想去她也只会去找你。”莫佑庭满口全是对杜箬的关心。
郑小冉心酸悲凉:“她没有来找我,莫佑庭,杜箬也不是孩子了,她这么多年一个人都过来了,我相信她有自己的打算!行了,我在外景现场,很忙,挂了!”
不愧是死党。
她其实已经知道杜箬正住院,但她答应杜箬要骗莫佑庭。
骗到底!
杜箬在医院安稳地住了几天,庆幸乔安明没再出现。
月嫂没有走,尽心尽力地照顾杜箬和宝宝的饮食起居。
宝宝很乖,可能知道妈妈孤助无援,所以大多数时间他都安静地睡觉。
杜箬那几天心态也很平和,尽量不去想乔安明的事,费心照顾宝宝,宝宝睡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
柔软的一团小生命,总是皱着眼皮,皮肤由微红渐渐转为白皙。
五官还没长开,但是轮廓都大致出来了。
杜箬虽然百般不愿意,但是连周朗都说了:“宝宝像爸爸,眉目英朗,将来也是个害人的东西!”
乔安明最终还是住院了,因为高烧退不下来,可是他人在医院,心却在桐城。
好在周朗定时会给他传照片和消息。
“你儿子今天黄疸退了许多,丁阿姨每天上午都会带他去阳台晒半小时太阳。”
“我上午有两台手术,刚去病房看过她,情绪比你走的那天好…”
“小家伙挺好带的,乖,夜里也不怎么哭,月嫂比较敬业,她恢复得挺好。”
“她今天跑来办公室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怎么说?”
“中午她似乎没吃什么东西,看出来情绪不稳定,下午又来办公室找过我一次,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让她出院。”
“我明天得出省,要离开医院好多天,到底怎么说?总不能一直把她留在医院吧,这不符合院里的规矩!”
“…行了行了,知道你为难,估计你乔安明活到这岁数,也就杜箬能够让你左右为难成这样,我给你拍几张他们母子的照片吧…”
照片很快就传到了乔安明的手机上。
有宝宝在育婴房洗澡的照片,混在一排差不多模样的小东西里面,光着身子,乔安明根本分不出哪个是他儿子。
也有宝宝在摇篮里熟睡的照片,小家伙头微微侧着,粉嘟嘟的嘴巴往上撅,两手举过头顶,脸上有几颗细微的奶疹。
最后是杜箬给宝宝剪手指甲的画面。
她将孩子平躺放在床上,而她半跪在一旁,屁股撅得老高,用力压低上身替他剪指甲。
那么敞亮的病房,水粉色的窗帘被风吹得晃起来,杜箬的头发松松散散落在耳根上。
拍照的角度是侧面,孩子嫩葱葱的手机被她捏在指尖。
那样一个定格,阳光都笼在她身上,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唯独杜箬脸上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平静安然…
病房门口响起脚步声,乔安明立即将手机屏幕按灭,假装看小桌板上的电脑。
顾澜拎着午饭走进来。
“怎么又在工作啊?人都病到住院了也不知道休息一下,吃饭吧,琴姨今天不怎么舒服,所以我让她留在家了,下午我在医院陪你。”
“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烧也退了,我想明天出院。”
“不行,医生说了,肺炎可大可小,你回家肯定是扑到工作上,所以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再在医院呆几天吧。”顾澜难得用这么直爽的口气讲话。
但乔安明在医院实在住不下去了,快住院一周了,心都飞走了。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在医院我也住不惯。”
“反正不能这么快出院,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医生说的!”顾澜一副她也无能为力的样子,将保温袋里的饭盒一个个拿出来,“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在医院多呆几天不会耽误你什么事!”
杜箬终于耐不住了。
她已经在医院住满六天,照理顺产四天就能出院了。
乔安明走的时候下令,未经他同意不许她出院。
她本以为是他一时气话,可是周朗那边迟迟拖延不开出院单,杜箬才真的焦急起来。
早晨她又去了一趟周朗办公室,被告知“周医生出差了”。
她怎么就忘了,乔安明向来说一不二,什么时候食言过?
中午的时候杜箬叫丁阿姨出去给她买了万能充电器。
手机插上电源,打开,一圈下来只有郑小冉和莫佑庭的短信及未接来电,至于乔安明的,只言片语都没有!
好,他来真的!
任佩茵自出院后一直在家疗养,身体恢复了一些,抽空去了趟佛寺。
她以前可从来不信这些,总觉得命由自己不由天,可是最近一年家里诸事不顺。
先是儿子遇到狐狸精,鬼迷心窍闹着要离婚。
接着自己又患了肿瘤,切除了2/3的胃。
现在连儿子都病了,虽无大碍,但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去求道签吧。”任佩茵烧完香出来,转身往偏厅的佛堂走。
佛堂里常年有“老僧”坐在那里替有缘人解签,当然,说是“有缘人”,最后总要收取一定费用。
陈妈跟着任佩茵,还笑话了几句:“太太,我就记得您前年去过一次普陀山,因为听说那里的送子观音很灵您才去的,结果回来之后您还抱怨呢,说大老远赶过去,结果什么都没应验!”
“不许胡诌,寺庙里的菩萨都听着呢,心诚才能灵验。”任佩茵讲得煞有其事。
陈妈见她认真,也就不吱声了。
佛堂里焚着盘香,老僧立在一旁。
任佩茵很虔诚地先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才摇签。
长窄的竹签掉了一支出来,她立刻捡起来。
签面刻着细小的一排字,任佩茵眯着老花眼才念了出来:“东方月上正婵娟,顷刻云遮月半边,莫道圆时还又缺,须教缺处复重圆。”
“大师,什么意思?”
老僧半虚着眼,将竹签接过去:“求什么?”
“求家运。”
“家运…”老僧又看了一遍签面,摇了摇头:“若是求家运,这签不妙啊。”
一听这话任佩茵就急了起来。
“不妙?哪里不妙?”
“施主你看,本签为云遮明月之象,若事事不遇,则唯有辛劳,终能入佳境,若事事如意,好景已迫眉睫啊。”
玄乎玄乎,任佩茵听得一知半解,但大概听出来,这签不好。
“那怎么解?我该做什么?”
老僧将任佩茵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衣衫富贵,面色也是富人之相,便摇头晃脑地说:“云遮明月,亦是凡事,施主看起来也是不愁衣食之人,愿多行善,言积德,以迓天庥者,君之目前即是浮云遮月不得疑惑,得待云开自见明月时……”
咬文嚼字说了一堆。
虚虚实实,任佩茵更是听不明白。
陈妈在后面拉老太太的大衣下摆:“走吧,太太,还得去医院看乔先生呢…”
“等一下,等我听大师讲完再走。”
任佩茵似乎听出了玄机,掏出钱包抽了几张纸币放到老僧面前:“大师,我们也算有缘,麻烦您将签文解释得透彻一些。”
老僧一直半眯着眼,见那几张红色纸币,眼中立刻聚起光束,嘴上却念念有词:“出家人,手不沾铜臭俗物,既然施主诚心求签,就给我寺添点香油钱吧。”
语毕便指了指面前的红漆钱箱……
任佩茵和陈妈从寺庙出来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老太太花了两千多块,添了三次“香油钱”,求了一支签,跟老僧聊了大半个小时,最后带了一个平安符出来。
平安符其实就是一张小黄纸,老僧故弄玄虚地在上面写了几个毛笔字,用一个简陋的香包包了一下,老太太当宝贝一样护着。
她说得给安明送去。
任佩茵直接让司机从寺庙开去医院,可是乔安明却不在病房。
刚巧乔安明的手机就在那时候响了,老太太在病房里找了一圈,总算在枕头底下找到手机。
陌生号码,她便接了。
“喂,乔安明,你到底想怎样?你以为一直把我困在医院就行了吗?我要带孩子出院,叫周医生给我开出院单!!!”
杜箬听到那头一接通就开始骂,她是真的被憋坏了,可是她怎么会料到,那头接电话的不是乔安明,而是任佩茵!
谁说烧香求子没有用!
灵验了,灵验了,菩萨终于显灵了。
老太太激动又心焦,手指抖着挂了电话。
杜箬再打过去,已经无人接!
乔安明从病房外面走进来的时候,任佩茵正坐在沙发上发愣。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丫头是不是生了?”任佩茵的声音都有些沙哑颤抖,灼灼的期待目光盯着乔安明。
乔安明知道孩子出生的事瞒不了多久,很顺然地点了一下头。
老太太眼里立马就潮湿了,手捂住心口:“真的生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乔安明不答,低着头走进房间。
任佩茵又急又气又激动,走到他面前逼问:“瞒着我,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个孩子?”
“孩子会暂时先跟着妈妈。”
“不行!那是乔家的种,那是我的孙子,怎么能够跟着那狐狸精!”任佩茵又开始跳脚,“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孩子必须抱回来给顾澜养。”
乔安明心里乱得很,面前只有两条路给他,要么要回孩子,要么孩子和杜箬一同失去。
反正他和杜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