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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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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贺征对沐青霜说与令子都、齐嗣源约了长休时在利城小聚,她不想问东问西显得烦人,便没有细究他们三人是为什么事约着去利城,只当他们就想去利城玩而已。

“是,”贺征定定回望着她,应得艰难,“去应武卒考选的。”

就这么短短几个字,都像是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得了这回答,沐青霜丝毫没有要发脾气的迹象,这不但出乎贺征的意料,连她自己都露出一个略带诧异的僵笑。

看来,在赫山讲武堂求学这两年,她虽于课业上荒嬉敷衍,却也并非毫无长进。

至少,如今的她已能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

沐青霜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两年之约,这么快就到了啊。”

其实那张点兵帖大半被压在檀木盒子下,只露出小小一角,可她却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认出来了。

因为这模样的点兵帖,贺征在两年前就已得到过一张,却被她蛮横夺去,付之一炬。

那时她自作聪明地提出缓兵之计,以当初的所谓“救命之恩”做筹码,与贺征定下了两年之约。

当初她言之凿凿地承诺过,若两年后贺征仍初心不改,她会放他离开。

此刻想想,两年前那个十三四岁的沐青霜,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以为短短两年时间,就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少年执着的信念。

待沐青霜按捺住狂肆翻涌的心绪,缓缓睁开眼时,杏眸明亮潋滟,有薄薄水光澄澈。

“我差一点……”她唇角轻扬起一个微涩的笑弧,“就赢了,对不对?”

虽她也说不出自己差的是哪一点,但她就是相信,这两年里的某些瞬间,贺征的心一定曾真真切切因沐青霜这个姑娘而悸动过。

一定有的吧。

贺征眸心湛了湛,最终只是淡垂眼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就行了。”沐青霜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拂过檀木盒中的银镯与指环后,轻轻将盒子盖好。

原来银饰中少了银腰链,并非贺征不懂利州风俗。正是因为懂,才特地避开那一件。

他不要她等,他愿她一直都是心无挂碍、野烈飞扬的沐家大小姐。

贺征怔怔看着她,良久后,薄唇微翕,似是有话要说。

沐青霜抬手制止了他:“我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暂时也不想听你说什么。有些事我得独自捋捋,回你院里去吧。从接兵帖到入营,少说还有十日,十日内我必定给你个说法。”

****

将贺征赶回他自己的院中后,神情恍惚的沐青霜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后门,沿着碎石小径走向织坊。

身后有四名护卫立即跟上,却被她寒声摒退。

天色已墨黑,织坊内空无一人,只有大大小小几十张踞织机整齐摆在织坊大屋中。

她走到自己用了半个月的那张踞织机前,拈起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

她举目看了看一旁的剪子,最终却还是将那腰带又放回原处,动作轻柔,珍而重之。

满室昏暗模糊了笨拙的手艺,白日里瞧着还丑兮兮的半条梅子青同心锦腰带,在仲夏傍晚的夜色里竟流转着动人的光华。

那是十五岁的沐青霜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她舍不得。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全没察觉有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没进了身后那间织坊大屋。

步出织坊后,沐青霜脚步缓慢地上了对面的破林,一路行到顶上那出不大不小的积水潭。

她在谭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望着水面的月影出神。

若有谁要问沐青霜究竟心仪贺征哪一点,她似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相识相伴至今已近十年,虽贺征一直不愿松口认下“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可从她总角稚龄到如今豆蔻年华,他始终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时她是个后知后觉的小姑娘,到了母亲的第三个祭日,才明白兄长口中的“娘亲去天上做神仙了”意味着什么。她哭着推倒所有试图过来安抚自己的家人,独自从小门跑出来,要往后山祖坟去,中途却失足跌入这潭中。

冬日寒天,水面漂浮着碎碎薄冰,刺骨寒凉将她没顶,仿佛有一只力大无比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妖诡巨手自水底探上来,死死拽着她的脚踝。

被救上岸时,她睁开眼,在围着自己的所有人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贺征。

所以她从不怀疑,在这个少年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当年她答应母亲就回贺征,在母亲过世、父亲迁怒时,又强硬将他护下,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甚至想过若他愿为自己留下,她会把将来父兄交给自己的沐家明部府兵全给他。

在旁人看来,沐青霜与贺征之间,一直都是前者慷慨情重,后者冷淡受之。

可她很清楚,她敢对贺征那样慷慨,不过源于那些都只是她所拥有的一部分。她给他再多,也不会一无所有。

而贺征遭逢战乱流落至此,双亲亡故、族人尽散,孑然一身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条命。

当年他毫不惜命地跳下水去救她,还给她的,便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他从来,就没亏欠她什么。

不远处想起悉悉索索的动静,打断了沐青霜纷乱伤感的思绪。她慌乱地以掌拭泪,凝了面色回头:“叫你们不许跟……”

“青霜姐,是我呀!”沐清霓摆动着短手短腿,吭哧吭哧小喘着朝她走来,“我是你的头头,不许这么凶对我将话。”

沐青霜笑了笑,伸手将她牵过来抱在怀里,不让她靠水潭太近:“谁让你来的?”

“我听说你被气着了,”沐清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将一支含苞的萱草递到她眼前,“给!”

沐青霜接过那支萱草,怔怔凝眸看了半晌,唇角浅浅勾起,眼中渐渐盈了潋滟月光。

利州人在心中郁结忧愤、无处宣泄时,便会拿一支萱草放在地上。

萱草忘忧,放下它,就放下了忧愁。

沐青霜出生时,她的母亲特意择了“萱”字做她的小名,便是要她一世喜乐,纵心忘忧。

沐清霓小声催促道:“快放!”

“好。”沐青霜柔声应下,一手环住小小姑娘,缓缓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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