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看到了,距离那么近,那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无措,浑身都是挫败感。
常安等着他洗头,但身后的人却一直没有动静。
“怎么了?”
还是没声响。
常安以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弄,刚要回头,却听到周勀重重沉了一口气。
“对不起。”
“……”
“我和金晓晓之间,严格说来我应该只见过她一次,就是你从长河搬出去那天,晚上金大富攒局,她也在,后面我喝多了,她坐到我旁边来,她问我是不是结婚了,我说结了,她又问感情好不好,我说不好,为什么不好,因为已经不住在一起。当时她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但事实你也应该清楚,我和你之间……”
他突然有些说不明白了,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是否可以牵扯到“感情”?或者她是否愿意跟自己牵扯“感情”?
“但是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那晚散了之后我就回了长河,晚上住在那里。”
也是那天晚上他借着酒劲把长河的锁改了密码,结果一觉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改的数字,当然,这些周勀肯定不会跟常安说,包括他为什么会愿意跟第一次见面的女孩聊到这些还算私密的事,照理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的,就算逢场作戏也得看他心情,可是那晚金晓晓穿了一条裙子,纯白色,头发乌黑地披到肩上,说话柔柔的模样实在跟常安很像。
周勀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却没想到最后会让常安受伤。
常安也没想到周勀会突然解释,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轻轻淡淡的,犹如窗外照进来的暖阳。
事情发生到现在两人也是第一次谈到这件事,很奇怪,常安应该生气,愤怒,甚至不想原谅他,但不知为何,除了一点委屈之外她整个人都很平静。
“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金晓晓也好,方如珊也罢,甚至是你和周歆之间,那都是你的私事,我没兴趣也不需要知道,但是金晓晓和我之间,也请你理解,她是施暴者,我是受害者,所以后期我会走法律手段,如果到时候对你或者对你家人造成什么不良影响,我也先跟你说声抱歉。”
常安也是柔柔淡淡的说完。
周勀不禁苦笑一声。
谁说她软弱好欺呢,不会的,你看她一条条一桩桩明明算得很清。
当她好欺是因为有时候她懒得跟你烦,可一旦触及底线,反击起来根本无人能挡。
只是这话周勀听了也很伤啊,一段关系中,理智的那方永远要比感性的那方更加占优势。
“你要告金晓晓无可厚非,不用跟我说抱歉,爷爷和爸那边也会支持你。”
“那么你呢?”常安又问。
“我?”
“是否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这点常安还是有所顾虑的,虽然她从来不过问周勀工作上的事,但也知道金晓晓的大哥在圈里有头有脸,听常佳卉说似乎金大富还有些背景,黑白官道都通吃。
她自己倒不怕,只是有些担心这么一闹会影响周勀项目上的事。
可是周勀此时什么心情呢?
他终于抬手过去摸了下常安后脑勺上的那块疤。
常安往前躲了躲,他轻轻摁住她的肩膀。
“其实有时候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得这么懂事,女人撒娇应该是本能,包括那晚你刚缝好针住院,我知道麻药过后伤口会很疼,所以一直坐在外面走廊没有走,我希望你疼的时候可以喊我一声,骂两句或者哭几声,但是你并没有…”
周勀其实并不希望她在自己面前多么懂事明理,因为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她原本的样子,他反而喜欢那个一句话不对就又哭又闹又委屈的常安,只是很可惜,她把最真实的一面给了其他男人。
“算了,不说这些,先帮你洗头吧!”
周勀继续手里的事,帮常安把伤口用纱布盖上,又把保鲜膜剪成小块包在纱布上,四周用胶带贴好,以防水浇上去的时候碰到。
这个办法虽然显得有些拙劣,但似乎还挺实用。
“好了,你躺下来!”
常安一愣,“躺下来?”
“对,躺我腿上。”
“……”
所以那次周勀是抱着常安帮她洗头的,她上身躺在周勀膝盖上,周勀再用一只手掌托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用沾过水的毛巾帮她湿头发,过程之中常安刚好仰面看到他的样子,很专注,很认真。
窗外阳光透过帘子钻进来,一寸寸刚好投在他脸上。
周先生相貌出众,这是常安第一次见他就能确认的事,只是结婚这么长时间,似乎从来没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
剑眉,挺鼻,脸型棱角分明,明明五官是属于英锐凛然的那一类,可此时眼底却又像是裹了许多柔光。
常安突然得出来一个结论——其实他也并非真的不近人情,至少这一刻看上去极其温柔细致。
“看够了吗?看够的话就把眼睛闭上,我要冲水了。”上方的人突然出声。
常安又臊又气,立马合眼,把眼睛紧紧闭上。
周勀看着她双颊飞起来的潮红,睫毛还在抖,眼皮却紧得皱出来许多折痕来,他心情仿佛一下子变得通畅。
…………
一个头洗了将近二十分钟,又挠又抓又冲洗,常安躺着倒舒服,看她都快睡着了,只是周勀左侧手臂几乎僵硬。
他把人从膝盖上抬起来,抽了毛巾包住头。
“怎么样?”
常安睁眼给了句肯定:“挺好,手艺不输沙龙里的洗头工!”
“谢谢夸奖!”
周勀帮她把头发又用干毛巾捋了几遍。
常安舒畅地出了一口气。
“感觉身上都轻了两斤!”
这是实话,在医院窝了三四天,头发油得都快打结,现在洗完感觉神清气爽,起身就要住,却又被周勀拉住。
“等一下,帮你把头发吹干!”
“……”
周勀又去拿了吹风机,两人依旧背对背坐着。
她头发长,发质好,不染不烫。
你问爱从何而来,又因何而定,或许就因为这无数个瞬间,比如她一个眼神,一个微笑,甚至发梢轻轻绕过他的指端,丝滑,柔软,像是一直缠到他心里去。
周勀觉得心跳都有些漏拍,慢慢用手掌盖过她发顶。
常安看不到自己身后的模样,只半开玩笑地问:“后面那块疤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
“那要是缝针的地方以后一直秃着怎么办?”
周勀突然倾身过去贴到她耳边,把多余的头发都握到自己手掌里。
“那就我负责吧,在家别出门,我养着你…”
常安当时整个人呆坐在椅子上。
“我养你”,这三个字的力道丝毫不熟那些“我爱你”“我想你”啊,甚至比之更加暧昧却又坚定,像是凭空跟她许了一个承诺。
她耳根刷又一下红了。
“你开玩笑的吧,呵…应该不会秃。”
常安支支吾吾说完,也不敢回头,直接起身出去,当时头发还松松被周勀握在手里,如丝绸般的触感,却一点点抽离,像是一个慢镜头,直至常安起身离开,他慢慢拢紧手掌,里面的清香还在,但已经空无一物。
就那一瞬间,周勀猛然发觉不可以,他要把这女人留在身边,抓在手里。
离婚?做梦吧!
……
常安自然不清楚周勀的这些思绪,洗过头之后她心情大好,吃了点东西,周勀去附近餐厅打包的吃食,知道她喜欢吃甜的东西,所以自然少不了甜品。
吃过之后常安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周勀在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两人相处还算和谐,之后常安回房休息,自小搬来搬去的经历让她很能适应陌生环境,加之之前在医院住了几天也一直没睡好,所以很快就睡了过去。
周勀趁这功夫去了趟公司,上午在刘舒兰面前说公司事情不忙,其实都是假话,怎么可能不忙呢,泸旸湖项目即将启动,好几家房企都虎视眈眈,荣邦这边的方案细节还没最终定下来。
周歆那边一直吊着脸,这几天都是派手底下的人过来应付照面,所以进展极其慢,不过周勀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这节骨眼上耍性子,指望他能主动去哄,可是这次周勀偏不,犯懒,一直没主动跟她联系。
常安这边午觉刚睡了一会儿就被常佳卉的几通微信铃声吵醒,起初她还知道发短信,后面全是一天天语音……
这几天常佳卉一直找人在云凌大学打听金晓晓的消息,说是这事在学校也闹得沸沸扬扬,学校官网和论坛上竟然有人放了那天羊蝎子店里的视频,结果可想而知,所有舆论一边倒,全都是骂金晓晓的留言。
学生撕逼也是很可怕的,反正闲来无事拿这事当谈资,一轮轮骂过去越来越难听,最后发展到金晓晓已经不敢去食堂吃饭,不敢去走廊和阳台晾衣服,甚至就连上课都是最后进去躲在最角落里。
学校方面也发了处分通知,毕竟这事影响恶劣。
派出所更是去学校找了金晓晓几次。
用常佳卉的话说:“名声都臭了,估计以后大学两年都抬不起头来,而且一旦警方那边结案,她还会留案底,换我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常安当时听了心里还隐隐有些过意不去,其实她的本意真的不是为了泄愤,金晓晓这事无非只是被她拿来当了枪使,两个月后她与周勀离婚,总要找个由头来堵住常望德的嘴,可是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又想起那天金大富在病房里求她的话。
金晓晓固然有错,但她毕竟才刚满20,小姑娘一腔热血为爱痴狂,这份傻劲倒让常安想起当年的自己。
就在常安起了一点恻隐之心打算要重新考虑的时候,常望德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那会儿常安正坐在客卧窗口的软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