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勀陪她挤地铁,半个小时之后到站,再一起挤下去。
出了地铁站,周勀继续跟着。
她终于忍无可忍。
“你不用上班的吗?”
周勀笑了下:“可以为你旷工。”
她:“……”
摇摇头,大概觉得无药可救了。
“随你,爱跟就跟吧。”
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重新盖到头上,双手揣兜里,在拥挤的地铁站里穿梭,拐拐绕绕,但还是很熟练地找到了她需要的那个出口。
从地铁站里出来,外面豁然开朗,一条很宽阔的主干道,对面就是云凌市肿瘤医院。
周勀记得之前那堆地铁票里面,这地方出现过两次。
“生病了?”他问。
一直走在前面的女人不搭理。
周勀心里有些担心,加快脚步扯了下她的袖子。
“问你话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接过来就刺了一口,刺得周勀无所适从,摸下额头的功夫,她已经转身往旁边一个小巷钻。
“诶,去哪?”
她不回头,周勀只能快步跟上。
小巷就在医院对面,入口很窄,进去之后才知道别有洞天。
里面开了很多小诊所,用工中介,小吃店,甜品奶茶铺子,面馆……林林总总,显得很有市井气。
最后她停在一家卖杂粮煎饼的小摊前。
“老板,里脊,香肠,刷甜酱!”
“好咧!”
摊子后面的大叔拎起油瓶在煎饼的圆盘上淋一圈,又捞起一团粉团放在上面,热气腾起来,他绕着圆盘转,一圈圈把饼摊开,摊平,摊薄……
老板动作熟稔,很快就有香气散出来。
周勀问:“吃这个?”
她没吭声,却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早晨八点多。
“吃不吃?”声音很轻。
周勀一时没听清。
“我问你吃不吃?”她又问了一遍,音量提高。
周勀看着圆盘上的饼,已经快要摊好了,开始在上面刷酱。
摊主的手背上冻得全是冻疮。
“可以试试!”
“老板,麻烦再摊一个,多加一个鸡蛋,其余跟我这块一样!”
“好咧,稍等!”
老板乐呵呵地把那块已经完成的卷起来,一折两截装袋子。
她接了,撕开塑料袋先咬了一口,鲜香扑鼻。
老板边摊饼子边问:“味道怎么样?”
“好吃!”她回答,脸上笑容洋溢,灿烂过这初升的暖阳。
周勀有片刻心悸,突然听到她喊:“别放葱!”
老板正准备往上撒葱花的动作停了。
周勀唇角微扬,稍稍低了下头,凑到她耳边:“还记得我不吃葱?”
她背脊一僵,往旁边闪了下,埋头啃饼。
摊主已经把饼递了过来,周勀含笑接了,问:“多少钱?”
“老生意了,算十块吧。”
周勀掏出钱包,抽了张百元大钞。
摊主一脸为难,“找不开啊!”
“给你微信转账。”
周勀又摸了手机出来,解锁,进入微信界面。
她在旁边用眼偷瞄,看到上面那只熟悉的灰兔子。
很奇怪,人的记忆像是有个开关,可以三年不闻不问,也可以单单因为一个头像就让所有片段翻涌。
她转过去,继续啃饼,却食不知味,直到旁边递过来一盒豆奶。
“拿着。”
“不用!”
“不喜欢吃也拿着暖暖手。”
豆奶是饼摊上买的,山寨品牌,却被摊主一直捂在开水里。
她扫了周勀一眼,还是接了过去。
豆奶外盒很烫,拿在手里暖呼呼的。
“谁说我不吃。”
她把沾在上面的吸管扯下来,插。进去,足足吸了一大口。
周勀:“……”他默默转过去,咬了一口饼。
很怪异的组合,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女人,一个穿高定大衣的帅气男人,两人一左一右靠墙站,手里都拿了块杂粮煎饼。
巷子里的穿堂风很厉害,偶尔揭开他的衣角,也吹开她眉心的发梢。
眼前不断有人流经过,买菜回来的大婶,遛弯回来的大爷,还有附近开着电动车上班的小年轻。
人世喧嚣,好不热闹。
周勀转身刚好看到她嘴角沾上去的酱。
“嘴边。”
“什么?”
“这里!”
他伸手过去,指腹摁住替她轻轻擦了下。
一切都平淡自然,像是这巷子里的风,冬日里的暖阳,稀松平常得根本没人注意,可是天知道他心里多乱。
感叹人世际遇的奇妙。
这一刻,他竟觉得还是在梦里。
“常安…”
眼前女人犹如梦醒,迅速别过脸去。
“时间到了。”
她丢下四个字,将袋子里还剩一点的饼连同半盒没喝完的豆奶一起扔进垃圾桶,自己转身出了小巷。
周勀片刻失神,赶紧跟上。
早上九点,肿瘤医院大厅已经挤满了人。
来自城市各处,甚至是全国各地的病人,家属,带着一点卑微的希望来到这里求医。
常安挤在人群里面挂号。
“帮我挂刘主任的号!”
“刘主任今天坐专家门诊,挂号费24,要不要?”
“要!”
她准备好24元零钱递进窗口,可是很快里面传出声音,“刘主任今天的号都挂完了。”
“什么?”她无法相信。“这才9点,怎么这么快就挂完了?”
窗口服务的中年女人朝她瞥一眼,“很正常,别人天没亮就来排队了,你这都几点了,还要挂刘主任的号?”
她一时错乱。
里头又催:“到底还挂不挂?不挂让后面的人!”
她赶紧回答:“挂的挂的,给我重新出一张别人的号!”
中年女人在电脑键盘上啪啪啪敲了几下,“307诊室,普通门诊,7块!”
付了钱,拿了挂号单。
“请问哪里拿报告?”
中年女人又扔了个白眼,“不清楚,自己去服务台问,下一个!”
“……”
周勀见她拿着单子好不容易从队伍里挤出来。
“到底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来医院?”还是肿瘤医院。
她不吭声,在厅里转了半圈总算找到服务台。
服务台站了两名护士,胸口都挂着迎宾用的红色彩带,脸色看上去要比窗口挂号处的女人美丽很多。
她走过去问:“上周我在这边做了核磁共振和AFP,请问去哪里拿报告!”说完递了两张单子过去。
服务台的人看了眼,告知取报告的地方,在另外一栋楼。
她根据记忆找过去,周勀几乎一路追着问。
“什么问题!”
“到底哪里不舒服?”
“说话,常安!”
“你TM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她冷不丁回敬,还彪了脏字。
周勀一时愣住。
女人与他对视几秒,低头。
“抱歉,我……”她似有些无措地喘了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生病的不是我,是小芝。”
周勀蹙眉,“丁小芝?收容所的那个小女孩?”
“嗯…”
“什么病?”
“疑似肝癌。”说完她又嗤笑了一声,“不过基本已经确诊,这次只是复查。”
“……”
周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很不地道的,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
只要不是她生病就好。
之后周勀陪她去拿了报告,又在门诊排了一个多小时队,轮到她进去的时候已经靠中午。
是个大约40左右的女医生,戴了厚厚的眼镜,拿着一叠报告和化验单,包括之前就诊的病历,一张张翻看,又把拍的片子放到读片灯上看了好几分钟。
“疑似原发性肝癌,这里,肝脏上皮,间叶组织,这块有阴影。”
她脸色僵了下,但好在之前有了心理准备。
“是不是很严重?”
女医生又推了下厚厚的眼镜,“片子上看应该尚处于属于早期,症状不是很明显,不过具体最好还需要进行病理化验,病人今天来了吗?”
“没有。”
“那你最好回去把人带过来,重新做个化验,结果出来才能确诊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
医生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她接了那叠报告和化验单,道了一声谢。
走出医院,艳阳高照,地上积雪还没全部融化,刺得人眼睛都疼。
周勀见她神情恍惚,不大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