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华的追悼会是在一个晴朗的秋日,耿梅穿着黑色的外套,站在太阳下竟然隐隐闷出了一点汗。赵正阳在不远处的树下,被一堆人包围着,有亲友,有公司的员工,还有一些不邀自来的“客人”。他神色冷漠,但仍保持住了礼貌,对他们的发问一一做了回答。
胡悦拿了水过来,递给耿梅一瓶,“还有半小时。”她指的是送别仪式。礼堂里已经布置好了,只等预定的时间到,两侧墙边花圈和花篮铺天盖地,大部分是有业务往来的客户送的。白玫瑰、白百合,还有大朵的白菊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冲淡了死亡的阴影。
“记者也来了。”胡悦说,“本城的日报会发条小新闻。”她事先打点过了,免得有不识相的,把过去的事放在版面上说。因杨淑华不是正常的死亡,圈子里已经有不少传闻,厚道的感慨利益之下母子翻脸成仇人,做儿子的袖手旁观,坐视亲生母亲自寻死路。刻薄的就没那么客气,恨不得把赵正阳发家的始末都掰开来嚼成渣,他和戚睿的那段旧情,更是重头戏。
“老人家真是,心理有病也得治,不然哪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胡悦感慨。她对外的口径也是把原因全部推到病上,“一会家属的发言,最好还是赵总来做,免得外头误会重重。而且辰逸毕竟小孩子一个,有外人在,这种场合不适合由他上。”
耿梅摇头,她不想劝他。
胡悦察言观色,没有就此再劝下去,换了个跟自己有关的,“赵总会接手吗?”
耿梅仍然摇头,但看胡悦实在关心这件事,就说了两句,“应该还在考虑中,那个摊子太累人,恐怕有心无力。”但外有政府和银行施加压力,希望他挺身而出,免得公司垮掉带累其他相关人事;内则……恐怕赵正阳也放不下。耿梅凝视着那边的赵正阳,这十天他晨昏颠倒,没有好好休息过,大概无时无刻不在想处理方案。对他来说,老太太的自杀成了母子之间最后一回合的较量,内心的骄傲让他无法承认无能为力。
可该怎么办呢?耿梅替他发愁。对她来说,房地产是全然陌生的行业,但不妨碍她清楚,公司需要的不是日常管理,除非有起死回生的仙丹,否则就是一起被拖垮。她查过资料,杨淑华敲下地块时原以为按城市规划地块旁边将建立一所重点高中的分校,谁知不但没有,相反是建垃圾焚烧炉。城市的日常垃圾需要处理,但谁也不想住在旁边,都怕污染对健康有害。
赵正阳一直说她像他,然而耿梅觉得此时他俩又不怎么像,换了是她,退一步海阔天空,放手换来以后的轻松是值得的。但她之所以喜欢他,不少部分也是因了他的倔劲,他对开拓的热爱,没有这些也就没有他了。
“你想回去吗?”她突然开口问胡悦。
“能回去自然很好。”胡悦想着措辞,既要让耿梅知道她的心意,又不能让人觉得她对目前的工作有不满意,“做生不如做熟,我毕业后做了房地产销售,对那块更熟些。不过全看赵总的意思,他做哪种选择,我小员工都跟随,做好本份就是了。”她看着耿梅的脸色,补充道,“公司没走的那些人也不是存心背叛赵总,只是你知道,他们也怕,不是学理工科出身的,突然改行去做化工,压力很大。杨董又会做人,给他们许了不少福利,有家庭负担的人不能任性。赵总人也好,但你也知道,工作时他不是那么随和,有时候员工会怕他。后来公司利润没赵总在时好,大家就后悔了。”
嗯,人之常情,用得着时就想得着,不用时想不着。
耿梅面无表情,胡悦无从知道她的想法。但一个话题说久了没意思,胡悦试探着转移,“我家乡那边的规矩是一年里不能办喜事,会不会影响你们?”
结婚吗,耿梅没想过。
她的反应让胡悦误会了,后者想了想,安慰道,“都说婚姻是爱情的终结,多享受两年恋爱也好。”
耿梅垂下眼,对胡悦的八面玲珑,是服了。
胡悦以为自己说到耿梅的心坎上,刚要再说点什么,看到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她怎么来了?”耿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身白衣的戚睿款款走动之际,引来不少人注视。也有认识她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她完全不受所扰,径直走进礼堂,站在一角等待仪式开始。
耿梅回头看赵正阳,他像没看见戚睿一样,还是缓缓跟别人说着话。
大城市的仪式跟耿梅家那边的不一样,在司仪的主持下,总的来说哀而不伤。有流泪的,大部分人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对逝者致以悼念,只是到赵辰逸代表家属讲话时出了点小岔子。他带了稿子上场,在读到“奶奶对我慈爱有加,但又不失严格要求,从小就培养我,……”,他终于控制不住痛哭出声,在棺前双膝着地跪下了,“全是我不好,是我顶撞奶奶,辜负她的培养,她是被我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