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一半都是佳医生救回来的,她说什么我肯定要听,再者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佳医生,那我现在在哪儿?”
“车上,你们这些伤员都直接送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
“回……家。”佳医生把一些血迹不多的纱布重新拿过来给我固定,随即又抿了一下发梢,“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伤势也急需休养,所以会直接送你们到广州治疗,之后你们就可以提前退役了。”
我听到这消息没由来的一阵欣喜,也没去细想退役的事情,想来佳医生知道的也不多,她嘱咐我再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就强行叫着所有战友给我留出安静的空间,一块儿和她走出车棚了。
我躺在军用的折叠床上,这才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状况。车厢顶上角落搁着折叠杆晾着几件洗下来的外套,旁边还插着几根管子,大概是战地的医疗车,也够几个伤员躺了。挂在车棚顶上的灯泡被纱布兜着并不是那么刺眼,车子还在行驶当中所以一晃一晃的。我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地段,只觉得有些许的颠簸,看着那灯光没一会儿脑袋就昏昏沉沉的。只好忍受着疼痛,琢磨着自己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似乎过了很久,我的肚子产生一股饿意,可是还没有看见一个人回来。我估计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也不想再继续躺着,就想挣扎着坐起来。
没等我有所动作,墨绿色的篷布被掀开,大贵肿着一双眼睛走进来。
“你们干嘛去了。”我作势更想起身,他几步跨过来把我扶住,瞪着我没说话。
我也瞪回去,心里却又涌起那阵难过,任由他给我倒了一杯温水先解解渴。
“大贵,大贵。爆炸之后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佳医生我没好意思问,但大贵他肯定什么都知道。
他像是刚刚回过神,拳头攥紧,背过身子找出药箱给自己换药,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那个时候……你、老王还有董卯书是完全失去了意识……李乐受伤也很严重,我们剩下……四个人虽然比起你们要好很多,但是也很难自保。”
“两边人打的不可开交,我们只有躲在水里一阵,然后碰到了刘班长,刘成功。他是从村子赶来的,看到我们的情况就赶紧把我们都救了回去。”
“他?”
“恩……之后,我们就被佳医生接管,因为你们的情况都不乐观,所以连夜就派车让我们离开,去有条件的地方治疗。佳医生给我们先做了紧急处理,现在……应该快到岑溪了。”
“以前可没听说这规矩,那为什么要去广州?咱们没人是那的啊,而且要治疗……”
“潘子。”大贵打断我,“……因为……你知道吧,我们进山的时间很长……”
“恩,是待了很久。”
“……部队,以为,我们都阵亡了。”
“啊?”
“我们就是不退役也没地方去。我们……”
“你等会儿,说清楚点,什么叫我们都阵亡了?”
“就是我们在档案上已经变成死人了!我们不用再被人骗了,我们活着……我们可以离开这儿了!我们可以离开这儿了!你懂不懂!”
大贵有些激动,他转过身,一道疤痕从肩膀贯穿到前胸,吼声明显使他很难受。我看到他的眼睛就说不出话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像是……像是心碎了一样,只费力地拽住他的胳膊。
大贵看了我几眼然后突然弓下身子颤抖起来,他一只手反握着我的手臂,一只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让我整个人都懵了。
大贵从来没有脆弱过。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过了很久他才重新抬起头,把眼泪抹去,定定地又看向我,然后不让我开口:“我们去广州是因为马班长,马宝杰在那里有关系,我们可以在那里放心治疗……还有周转。大家都想早点回家,绕点路也是不得已。广州的人多,待着也方便……还有一天就能到了。”
“潘子,这是给你的饭。”
他话音刚落,吕丈和其他人像是说好了一般一齐进来,根本不再给我细问的余地,然后一个个又都过来说点这个那个。刘湖水被起哄地说了说回家后的打算,董卯书倒是安静了不少,只是不时看向我的目光让我有些发毛,细嗓子就和我抱怨他的声音变得如何如何,我的注意力不由得就转向他们的伤势。
等我吃了一点流食再次躺下,都没能再问出个所以然。
但是大贵的样子实在搅得我很混乱,我清楚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情绪崩溃,可是他们之后陆续又离开了棚内,我也再没找到机会仔细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