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字号——天源酒家,如今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一群鹿寨的乡里乡亲。不同于包围槐花巷发生的那幕,只是几个看热闹的妇人骂骂咧咧。现在站在门口的,都是壮实的老少爷们,赤着膀子,拿着家伙,吆三喝四的,个顶个的凶悍。
而那可怜的店小二,瘦小的身子在众多好汉面前,已经支持不住了,额头冷汗直冒,身上的衣衫都被拉扯得歪歪扭扭、破破烂烂。
“你家掌柜的呢?叫他出来!”
“今天要是不把话说个明白,爷们百多斤就撂这儿了!”
“就是就是!”
……
司南在人群中发现鬼祟的身影,就知道必定有人暗中搞鬼——对方是谁,还用问吗!所以,当她拿出天医门的医牌,王霸之气一发,一瞬间代表着正义女神、希望女神,前来解救众生于苦海的观世音菩萨……小人之心的她,哪能不趁机给对方来一下狠的!
没有证据盐中的毒素可以致人死命,但紫绀、心律不齐等等症状,所有吃过苦井盐的鹿寨人,皆深有体会。只是粗枝大叶的他们,没感觉威胁生命,当成小风寒、小病症了。司南只一句:不一定死人,但可能影响智力发育,就足够所有人嗷嗷直叫了!
怪不得外人来到鹿寨,总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说粗笨得难以理喻!怪不得鹿寨的人走不出这个小地方,到了外面总被人欺负。
原来都是吃毒盐吃的!
怒火熊熊的鹿寨人,红了眼。集市里贩盐的两家散户,平日里高傲的什么似地,此刻被揍得鼻青脸肿,绑起来吊在城门上;春风楼很少参与贩盐的勾当,丢出几个故意闹事的人,也就无人去找麻烦。只有这天源酒家,可算倒大霉了。
司南第一个戳穿,而且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就是在天源;本身贩盐量又是最大的,首当其冲,成了所有鹿寨人发泄怒火的靶子!
从来都是淡定的、睿智的原掌柜的,躲在内屋里团团转,和热锅上的蚂蚁似地,
“这可怎么办?百年字号,就毁在我手里了……”
“不好啦,掌柜的,他们要砸招牌……”
年过五十,也曾经受过大风大浪的原掌柜听了,僵直了身子,眼神霎时空洞无物,喃喃道,
“完了,全完了。”
生意人都知道,信誉的建立是一个长期的,缓慢的过程,而破坏的速度,永远大于建立的速度。经过今天,不用去什么厨师行会“庖丁会”投诉,天源也完了!
如果当时留住那个小丫头,如果早一时知道她是医门弟子,如果……哪有那么多如果!原掌柜此时后悔不及!
就在他心灰若死时,那名神秘男子又出现了。
隔着未卷的兰竹帘子,看不清楚面容,只能辨认大概轮廓,似乎,可能,应该,是个美男子。身穿一件样式普通的棉质蓝色长衫,挺直的脊椎看起来如高山巍峨,声音依旧那般清冷、沉静,
“外面的人在叫嚷怎么杀死你,你还不走?”
原掌柜苦笑一声。
他和这神秘男子有些瓜葛,但只是有些而已。现在自己落难,最后一点用处也没了,以前那些奢望、计划、想法之类,只能是镜中月、水中花了。
不过所年养成的修养尚在,他没有疯疯癫癫失去理智,而是试着平稳呼吸,动作亦如往常恭敬,只是声音多了几分悲凉凄伤,
“五百年沧桑,椒江改道,沙河湮没。鹿寨,也不是当年的鹿寨,变得贫瘠、穷困,也越来越低下,连走家串户的小贩都不屑于来。这里,已经不是当初的战略要地,占与不占,都不重要了。
只是我原家先祖,从跟随公子先祖起,就永不退缩。如今只剩我这一脉,又是不争气的,若是我再逃了,还有谁会记得当年我原家为了这里,曾经付出整整三千的子弟!他们当年不曾退,我也不能退!”
老人总是“和气生财”的团团胖脸上,竟然爆发了烈士般英勇的气质!
神秘男子听了,就默默不语。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那沉甸甸的三千原家先祖性命背后,也有着他的直系祖先……
对于生意人来说,危机也是商机。
原掌柜守着一座破城里的一家老旧的餐馆、客栈,好容易搭上百多年前,有点关系的神秘人,却不想突如其来爆发“毒盐危机”!他很清楚,这一次失败,他再无翻身可能,因而把宝全部押在神秘人身上!
就赌他不会放弃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果然,神秘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大同商会的标志,你出面,就说大同商会将会派人贩海盐来!”
什么!海盐?有了海盐,就不用吃有毒的苦井盐。那毒盐的危机不仅解了,还有可能接手全程的食盐问题……把天源的名声重新推上一个高度……
这真是大悲大喜啊!
没想到梁二公子居然和大同商会有往来。
原掌柜的,一时眼都掉下来,只是不知是感动的,还是高兴的。
那神秘男子依旧冷淡的,浑身散发冷冽的气质,
“解决了此事,再去监视闹事来的女子!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这,她是医门弟子,若是触怒她身后的医师药师……”
“这你不用管!只要把她的消息送来就行。”
神秘男子硬邦邦的说。
原掌柜的兴奋,顿时消掉不少。
能得到大同商会的支持,当然很好。但梁二公子,究竟是为了保住他原家这个耳目呢,还是为了那名只见过一面的少女?
……
枣红马儿这七天来光吃草料,长的膘肥体壮——谁让它的主人太忙,一直往忘了遛马呢?
被迁出马厩的时候,它有点不愿意。不过两个男主人阴沉沉盯着它,它可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被套上车厢,看着有添了几件重物箱子。
槐花巷最里一户人家,正在挂崭新的牌匾——“卢家”。
没错,这栋承载了司南最初“种田田家翁”梦想的房子,卖出去了。而且是以高价。
司南让被她“挟持”小孩的父母做担保,赊欠账款休整了一遍院子,整合的跟江南水乡似地静谧幽美,很快找到了卖家,还清了欠款。
现在,他们要搬家。
司东环胸而立,看着司南换上小厮青衣,女扮男装,笑容天真可人。那股重重的无力感,依旧盘旋心中,久久消散不掉。
妹妹这么痛快答应搬家……不会有什么玄机吧!
可怜他做大哥的,生怕活泼好动的妹妹,又给他弄点什么事故来!
而这只是开始,以后他的“惧妹症”,将会越来越厉害。
司南离开鹿寨的时候,很多人前来相送。并不是依依不舍,也没有人流露出感激、感谢,就是静静的看着,目送他们乘上开往通州的船。
想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忘不了只在鹿寨呆了七天,就掀起莫大风波,孤身一人去戳穿毒盐的少女了。
混杂在人群中,某一身着蓝色长衫的男子也悄悄跟上。人多嘈杂,无人注意到。
就在别人五味俱陈,心情复杂得难以表述时,司南望着滔滔嗣兰江水,嘴角上翘,
“呵呵,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了!”
话语之轻松写意,好像往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不能再影响她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