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1日星期五

深夜来客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对黑暗的恐惧。

据说恐惧来自于未知，对还没有发生却有可能发生的事，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结果是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

但是想象这种事，也不是自己能够完全控制的。

尤其是对于黑暗。

因为黑暗本身，就已经掩盖了太多的东西，那你就可以把你的想象力完全发挥到极致。

树叶沙沙的响动，难道只是因为有风吹过？

树影晃动，是不是我的眼花了？

黑暗里，是不是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紧盯着我？

会不会有一只干枯的手从旁边伸出来，搭在我的肩膀上？

……

我拿着手机，无意识的翻动着，其实根本就看不进去。

我出去撒了泡尿。外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散去了，本来喧闹的声音好像被黑暗吞噬，一点都没有剩下，本来偌大的火堆这个时候也基本烧尽，剩下些火光忽明忽暗。

回到屋里，床上的老人还是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声息。

我走到床前，微弱的灯光下，只见老人还是那么安详，嘴角微微含笑，仿佛还在做着温馨的美梦。

老人这一生，应该是无怨无悔开心快乐的吧？

我这么想着。眼看老人额前的头发有点乱，本着一丝不苟的原则，抑制不住的想要给他把头发拨正理顺，我伸出手去，手指堪堪的才碰到他的肌肤，老人突然一下睁开了眼睛，冲着我诡异的一笑，瞳孔中一道奇异的光闪动着。

我被吓得差点跌到床下去。

“你们来了？”

老人的语音很浑浊，好像嘴里含着个核桃。我强自镇定下来，点点头说：“是，我来了老孙，你感觉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这么说。等等……他说的“们”是几个意思？

我环顾一下四周，除了我，没有其他人，除了墙角夏虫“叽叽叽”的声音，也没有其他的声息。

老人好像更加清醒了一些，声音也更加清楚了：“哦，是小刀，你真的来了？我刚才说的不是你。”

“哦。”我心情忐忑不定。

“是他们来接我了，好多人，好长的一列火把，他们从对面的坟山上下来，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过来了，天很黑，还下着毛毛雨。”老人看着我的身后，目光好像能够穿越时空，喃喃的说道。

今天晚上虽然没有月亮，却也是个好天气，根本没有下雨。何况在这小小的卧室里，夏天放个屁，一整天都散不了，怎么能看到对面的坟山？呃……坟山？

“没事的，你好好休息一下，身体很快就会好的。”我咽了一口唾沫，言不由衷的说。

“爸爸，妈，你们都来了？还有叔叔、舅舅，还有我的老朋友们，我们好久没有见了啊……”老孙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

“呃……”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真的已经活了一百零八岁，够了，天亮就是我的生日，等不到了，这就跟你们走吧。叔叔，我小时候偷过你家的地瓜，还冤枉是黄贵偷的，老黄，你们不要怪我……”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好问：“老孙，你叫我来什么事？不管你有什么吩咐，只要是我能够做得到的，我一定尽我所能。”我是真心的，是为了一个百多岁老人的心愿，为了表达对一个长者的敬意。

“谢谢你小刀，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老人家看人是不会错的。”老人说话更加清楚了，好像恢复了平时的精神，一点不像命在垂危的样子，“不过不是我叫你来的，是有人拜托我，让我叫你来的。”

“是……是谁要找我？”我突然想起白天小小孙他们说的话，那个黄大仙附体的传说，难道……我突然想是不是该马上逃跑？可是我才迈出一步又停住了，这深更半夜的，我又是人生地不熟，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你不要怕，他们不是坏人。”老人温和的笑着说。

我只好硬着头皮停下来。

“我以前跟你们说过，我能够活到一百零八岁，没骗你们吧？今天就正好是我一百零八岁的生日，我重孙子他们本来还想说今天要洋气一下，学学城里人给我吃个生日蛋糕什么的，看来是吃不上了，不过也应该满足了，没什么好遗憾的。”

“没事的，看你精神这么好，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上帝啊，我又说谎了！

“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老人平静的笑着，“前天晚上，有两个人来到我的房间，把我叫醒了。他们把你的电话给我，叫我让人打电话给你，让你一定要来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他们到底是谁？”我鼓起勇气再问一遍。

“他们就两个人。他们来的时候，我屋子里本来有好多人，十多二十个，可是好像都看不见他们。后来我就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也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今天晚上这个时候会来接我，顺便跟你商量事情。后来他们就走了。”

好像越来越像小小孙他们说的那个传说了，可是怎么会是两个人呢？

我感觉自己的胃部在收缩。

“我想，他们是阴间的死神。”老孙补充说。

死神？！

我已经忘了什么是恐惧，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

我在城市里生活得好好的，死神为什么要通过一个将死的老人，要我千里迢迢的跑过来？他们居然还有事要跟我商量？！

远处突然有狗疯狂的叫起来，然后一只两只三只都跟着叫起来，整个村子的汪星人都加入了疯狂的大合唱。

“他们到门口了，这么多火把，可别把我的房子给烧着了。”老人说。

我使劲抓住床沿，不让自己跌倒，两条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本来就昏黄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然后又稳定了。

本来有点闷热的小屋里，温度突然下降了好几度，冷森森的好渗人！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跨入小屋里，但是，门没有开。

妈蛋！我干脆晕了算了，可是又晕不过去，我晕！

两人却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到床前，其中一人对老孙说道：“老孙，是时间上路了。”声音好像还挺温和的，甚至还挺有磁性。

老孙“嗯”了一声，对我说道：“那么，再见了，小朋友。”

我这个时候还是说不出话来。

那人往后招了招手，好像在招呼什么人上前办事，可是他们身后空空荡荡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就听见老孙从喉咙里“咯咯咯”的发出几声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孙又安详的睡过去了。

这一次，估计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吧？

“应该给他看看情况。”其中一人说道。

“嗯。”另一人点点头，伸手在我眼前拂过，我本能的躲闪了一下，那人好像被我的样子逗得微笑了一下，说道：“你回头看。”

我就回头看了。

本来身后是墙壁，这时候，我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外面的情景。

门外老孙家的院子里，火把照得一片通明，细雨霏霏之中，百十号人把个院子都挤满了。两个人把老孙引到一把好大的藤椅旁边，搀扶着他坐下。原来这藤椅两侧还各绑着一根竹子，四个人就抬着这个藤椅做的轿子颤颤悠悠的出去了，一队长长的火把迤逦而去，蜿蜒的走向对面的山上。

我目送这队火把走出好远，不敢回头。

“可以了，就这样吧，我们谈谈。”

我就回头，像用丝线控制的木偶人。

那两个人已经到小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灯光依旧昏暗，但是这时候竟然可以把两人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这两人好像和常人也没什么差别，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面目貌似也还算温和，只是大晚上的都带着墨镜，一副典型的装逼范。

“我叫黄子华，这位叫李长灯。”其中一人自我介绍。说实话，这个叫做黄子华的一副儒雅的模样，看着就是个充满稳重、谦虚、含蓄、内敛、睿智的中年成熟男人，是我欣赏的类型，我甚至曾经希望自己能够培育这样的气质。

“是我们拜托老孙请你大老远的跑过来的，有事跟你商量。万幸你还算是尊重老人的人，没有找借口推脱一个将死的老人。”黄子华直接就进入了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