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想我跟着你一起搬到老年公寓?当初把你接出来的时候,我就承诺过,在我的有生之年,会照顾好你,即便有一天我身子不行了,也会给你安排妥善的养老环境,你怎么能中途动摇呢?”
欧阳清柏说得很实在很诚恳。
“您就干脆和欧阳先生一起好了,相处了几个月,想必你们也有些朋友之谊,可以做个伴;有工作做着,他也不会舍得让你累着,你也能有些精神;
我会按月给你生活费的,加上欧阳先生给您的工资,你自己也会慢慢地有点积蓄,手头有钱,心自然就能安稳了,我会常常保持联络的。”
桑红也帮着欧阳清柏劝说黄博中。
欧阳清柏听了她的话,抬手握住黄博中的手,用力地和他相握,传达着自己的诚意。
口中笑道:“好了,博中,就这样说定了,这丫头的话随时都作数,你要是觉得我待你不好了,就告诉她,愿意到哪里,她都会安排的;毕竟过了明天之后,你就是著名摄影师黄一鹤的父亲了,回到原来的地方,实在不合适。”
黄博中老泪纵横,他低头掩去泪水,连连点头,颤抖着手,往自己和欧阳清柏的酒杯里倒了酒:“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遇到你们这样善心的人,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我也真是留恋欧阳先生的庄园;那地方清净,来,这杯酒,就表示我的谢意了。”
欧阳清柏爽快地喝了酒,转而看着桑红说:
“红红,你不是说抽空去庄园里玩吗?我回去已经让人好生收拾了地方,凤凰城这里的天气,到了**月实在是太热了,要不,这次聚会之后,你就过去小住几日?”
桑红看着欧阳清柏恳求的神色,不忍拒绝,可是想想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宋书煜,她有觉得无法答应。
“怎么了?瞧着好像有心思似的?”欧阳清柏看出她脸上的难色,不像上次他从这里离开时,说得那么爽快了。
黄博中一看桑红的模样,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欧阳清柏说,自己在这里显然不方便,就说:“我有点累了,你们坐,我先回房休息了。”
桑红连忙抬手制止他:“黄先生留步,我还有话说。”
当即就把林汗青和自己说的话认真地对他说了一遍,努力地让他把话说圆乎了。
黄博中身体不好,但是并不糊涂,记忆力也不错,稍微理顺了一下,就向他们复述了一遍。
欧阳清柏听得连连点头:“这样好,这样好,很好地解释了你妈妈这么在意你的原因,这个新身份算是彻底地坐实落了,哎呀,顺利的话,我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以后,咱们就按着这新身份好好相处,把这份感情培养起来!”
桑红看着欧阳清柏眼里的期待,她知道他一定是渴望自己能喊他一声爸爸,她想到妈妈那态度,想到爸爸一个人的落魄和寂寞,无奈地叹息道:
“刚刚我偷听了黄先生的话,让我想到我的——爸爸,做爸爸其实都很不容易,要咽下很多委屈;
那时候我大概刚刚上高中,很长一段时间爸爸都没有拿钱回家,我很生气和他吵了嘴,说了很伤害他的话,他红着眼睛出去了,再没有回家,家里到后来一点钱都没有了,妈妈连菜都吃不上,我只好到处找他,终于打听到他在一家工地上;
我记得那是大冬天,我用中午休息的时间跑着去工地找他,在工地那冷风嗖嗖的窝棚门口,我看到里边做工的人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我问了一下,没有找着他;
有人给我说,他在外边忙碌,工地似乎是施工不久,楼房才建起一层多高,在机器的轰鸣声里,我看到他正站在截取钢筋的火花四溅的机器前边,伸手按着那正在截断的粗钢筋的一端,看得出,他做得很辛苦,大冷天里竟然一脸的汗水;
他一直都是个体面的人,即便经常混迹赌场,偶尔喝得醉醺醺的,却一直都不屑出力的人,可是,那一刻,他一身狼狈的模样,胡子拉碴地咬着牙齿做他并不擅长的体力活儿;
有人高声问我做什么,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神色复杂得让我描述不出来,总之,那一刻我哭了,无论我对他有多少的怨言,看到他如此辛苦的赚钱,我都无法再怨恨他;
他高声地吆喝着让人关了机器,站在那里松了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尘,自豪地对一边的工友介绍:
‘这是我家上重点高中的女儿,早晚都是飞出鸡窝的金凤凰’!
有人就羡慕地问他我上高几了,他大声地历数我中招考试的成绩,期中考试的成绩,那些我都未必记住的数字,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他说话时候那欣慰又幸福的笑,让我觉得十分惭愧;
我说,爸爸,你不要做这么危险的活儿;
他丝毫不以为意地说,没有手艺就只好出力气,让我等着,他先去领了这几天的工钱;
接过那两张薄薄的一百元钞票,我拉着他死活让他回家,他无奈地让我放心,我退给他一百元,让他给工头送点礼,说他会炒得一手好菜,或许可以帮忙在工地上做饭;
他拒绝了,说什么工种都必须干满一个月才行;
后来他就是靠着在工地做饭过了两年,我到高三的时候,那个工地完工了,他一时找不到活干,就在家闲着,我一直以为他是懒散的手痒,才又去赌场里赌博的,谁知道他是因为我妈妈的病临近最后的手术期,他却拿不出那一大笔钱来,只好借酒浇愁;
所幸后来借到了一笔钱,妈妈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恢复得很好,一家人的日子才有了盼头;
如今想来,当初认为地狱都不如的日子,现在想来却充满了同甘共苦的甜蜜和幸福;
后来因为我的任性,才让好好的一家三口,到了今天这样天各一方的境地,爸爸不愿意出国,我的身份短时间也不可能回国,看到你们我就会想起他来,痛苦懊悔得不得了;
说了这么多,是想请你们原谅,我真的无法喊其他的人——爸爸;
我喊不出来,明天我可能对黄先生很亲密,但是我真的不会喊爸爸,做戏我都无法用这样称呼,请您不要介意——因为那会让我生出愧疚之心,会觉得自己背叛了那个虽然一无所有,虽然打过我骂过我的爸爸,我很想他,更多的是感激他即便在那样艰难的时光里,用他的方式,让我长成一个乐观积极充满希望的人。”
桑红泪眼婆娑地望着欧阳清柏,那视线里的含义他当然明白,她在告诉他,她真的无法喊他父亲,因为那个陪着她成长的男人是无可替代的。
原来他以为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真相竟然是这样的,他曾经爱着的女人,他不知道存在着的女儿,这些年是这样走过来的,他心疼不已地拉住桑红的手,安慰道:
“傻丫头,哭什么啊,你做得对,不用有愧疚之心的,就像你说的,咱们三个之间就这样,偶尔联络,告知安好,珍惜着这预料之外的缘分好了,我很满足,很满足。”
黄博中有些感慨,他看桑红终于破涕为笑,不由好奇道:“你说你那个我们从未谋面的爸爸打过你骂过你?是真的吗?”
桑红想到小时候那些可笑的念头不由道:“也不是经常的,只有在我不听话的时候,或者说话难听的时候,他就会打我,追着打,鸡飞狗跳的;
呵呵,小时候我的身手就不是一般的灵敏,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在他打我的时候成功地反击他一次,额——是不是有点大逆不道?”
黄博中有些匪夷所思地瞪了眼:“你曾经那么叛逆?”
欧阳清柏脸上倒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好奇的笑容:“你——曾经——反击过吗?”
桑红马上就想到妈妈做手术之前,自己那晚和秦洛水打牌赢钱的事情,老爸那晚等着她回家,逼问她赌博必胜的诀窍,她说了他不信,气得动手打她,她那晚很爽快地顺势反击了一次。
“真的有?”欧阳清柏一看就知道那反应估计是有过。
她有些尴尬的咧咧嘴:“额——我当时都高三了,只是用那种方式告诉他,我长大了,有羞耻心和自尊了,不要再动不动就想打我的方式来对付我;
说实话,那滋味并没有胜利的喜悦,而且因为羞愧和害怕,我第二天凌晨起得很早,破天荒地竟然发现高三的同学都在上早自习;
哎呀,现在想来真是恍如隔世啊!”
桑红觉得那些远去的时光竟然清晰地如在眼前了。
“有没有反击失败,又会挨打得更厉害的时候?”欧阳清柏关切万分,他从听到桑红说曾经挨打,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这个可爱鬼精灵的丫头,怎么能动手打?一般男人瞪眼睛吓一吓也是不会舍得的吧!
桑红收了有些黯然的回忆,得意一笑:“怎么可能!我九岁的时候就去市内的健身房帮忙打杂,向各种各样的师父学习打架闪躲逃跑的能耐;
一般都是,他一有打我意图,我都会敏捷地躲过去,然后跑出家门,尖叫着爸爸打我了之类的话,嘿嘿,一栋楼的人都会出来声讨他,气得他牙根发痒;
其实我现在琢磨着,他一定不是真心要打我,不然那力量对比太过悬殊,我再敏捷他也会打惨我,那拳头什么的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举着吓唬我的;
不过这倒是逼着我练就了一番好身手,从小在小区、街道、学校,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惹我的。”
桑红当然明白欧阳清柏那微妙的心理,说着看他脸色有些变化,连忙就给他宽心,解释桑大伟那并不是虐待。
欧阳清柏和黄博中对视一眼,那眼神真的是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这丫头竟然能因此而练就好身手,真是可笑可叹。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棍棒之下出孝子?女孩子也能这样养着,可惜啊,我对女儿是骄纵过度了。”
黄博中叹息着,他的骄宠害了女儿,他和桑红的爸爸都是一样的人,但是桑红的爸爸没有那么多的能量,就把女儿培养成一个能吃苦耐劳的人,让她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活下去,而自己一直都掩饰着生活的真相,这才让他的女儿有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最终有了那样的结局。
欧阳清柏也在想,桑红如果自小就生活在他身边,他可能会把她调教成一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但性格绝对不会这样讨人喜欢,也断然不可能有今天的坚强聪慧和做事果敢的风范。
“酒喝完了吗,我让人再给你们送一壶来?”
林青燃从父亲的院子回来,站在竹林边上,高声问道。
桑红吐吐舌头站起身:“我妈回来了,呵呵,我要去休息了,我去给你们再端一壶酒好了。”
欧阳清柏摆摆手,扬声道:“不用了,多谢,你早点休息吧,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林青燃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下,就回房了。
回到楼内,直奔桑红的房间,没有找到她,当即就气恼地拿出手机问她在哪里,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桑红坐在那里,听到手机铃声,就知道妈妈在喊自己了,当即抱歉地笑笑,接了手机,说自己在陪着欧阳先生和黄先生说点事情,一会儿就回去,让她先睡。
“这丫头,刚刚我问话都不应一声,真是。”
林青燃知道桑红在说重要的事情,也不再打岔催促,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视线落在手里那个精致的红木首饰盒上。
她有些无力地往桑红的床边坐了,把那首饰盒拿起来,神色就有些悲戚了,这盒子她很熟悉,里边盛放着母亲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贵重首饰。
刚刚一大家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林玄玉把这个首饰盒送给她,林青燃正要开口拒绝,只听林玄玉说:
“你妈妈以前的首饰,她大去之前,已经把那些东西都分到你们的名下了,这一件,是她特地给你留的,让我务必要找到你,亲手那它交给你;
活着没有能见到你,这是你妈妈最难过的一件事了,今天当着你们兄妹的面上交给你,算是完成了她的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