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压抑过的咳嗽声响在屋里,贺帧握拳稍掩,垂眸静待老侯爷训话。
“侯府眼下已是如此境况。为父误你,王上虽重用吾儿,到底因前事心有芥蒂。贺氏一族,除你外,竟无一人能在朝中入主显要之职。”
前江阴侯两鬓斑白,望着堂下因哮症拖累,自入冬以来总是面色不佳的嫡子,目色复杂而疲惫。
若非此子,侯府已亡。同样因他,原本被先王视作心腹的江阴侯府,于怀王治下,再无锦绣前程可言。
此间因果,辩不明白,更怨不得他。
谁又能料到,先王一生谋划,末了,竟坏在顾家小子手上。
老侯爷暗自叹息,挥手招人再添炭盆,就近摆在贺帧脚边。朝堂之事,他已无力插手。只他这嫡子的亲事,却是再耽搁不起。
“外间事,你与世子如何计较,只记得莫要忘本就是。然祖宗香火,却不由你任性妄为。你母亲去得早,此事,便由为父替你做主。此三家贵女,你且好生看看,更中意哪家。”
将早录好门第的册子递到他手中,老侯爷话到此处,已透出几分不容违逆的威严。
贺帧闻言翻开册子,如此前几次,对结亲一事,兴致缺缺。眼波极快自右向左瞥过,显是不怎么上心。
只平淡的目光在中间那列略过,忽而一顿,见“覃府”二字,眸中倏然一凛。
是她!前世本是他发妻的女子。
指尖在“覃”字上面轻抚描摹,贺帧目中散漫,顷刻间便淡了去。懒懒向后靠进圈椅,一腿搭在膝上,抬眸,望着不远处小几上点燃的香炉,恍惚中,似又见了前世他不顾一切冲进产房,只换来见了姜氏最后咽气一幕。
彼时她眼中再没有他,屋里那许多人,独她,凄凄冷冷躺在血泊中,见他赶回,她解脱般,面露痛楚,力竭合眼。
一眼,斩去的,岂止前缘。
贺帧心里蓦地一痛,抬手抚上胸口,强忍住快要冲出口的咳嗽。好半晌,缓过气来,他拿上册子,留下句“容我细想两日”,便起身告退而去。
屋外寒风瑟瑟,不久前才扫洒过的门廊,靠外那一侧,浅浅积了层雪。惯来侍奉他的老仆,只见侯爷拢着氅衣,咳嗽时微微弓着肩头,单薄的身影,迎着回廊那头投来的微光,似融进傍晚灰沉的天幕里,让人一见,莫名心酸。
侯爷,也是时候娶亲了。
嘉和四年元月,四姑娘亲事议定不足半月,京中又传出当朝江阴侯与覃氏嫡次女,已合过八字,想来无甚意外,两家亲事,已是***不离十。
消息传进国公府,四姑娘人前装得再漠然,夜里也捂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回。
她知晓他心里有人,他不曾否认,更借此一口回绝她,只道不欲耽误了她。然而如今,言犹在耳,她心里伤疤未好,他却出尔反尔,与旁人订了亲?
这是“不欲耽搁”,还是从来就看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