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门,仙儿抬起螓首,迷离的目光看着清清月色,喜道:“仙儿喜欢月亮。”寻了一个粗粗树干,树干不高,仙儿手脚并用爬上去后,两只如玉的小脚垂在下面晃来晃去,坐在树干上仰望夜色。方仲担心她不慎跌下,也爬上树干,在仙儿旁边坐了,一起抬头仰望着天上星辰。
月色皎洁,星辰璀璨。
仙儿呆呆的道:“仙儿若是像鸟儿一样会飞,那多好。飞到月亮上,仙儿躲起来,连婆婆也找不到。”说完,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方仲凝视着她的笑容,甜美无暇,任谁都无法把这美丽的瞬间联系到一个痴痴的女孩儿身上。
方仲柔声道:“天上的月亮冷冷清清,仙儿若是躲了上去,必定孤单的很。”
仙儿道:“有婆婆和夫君陪仙儿,不会孤单的。”
方仲笑了笑,说道:“可是婆婆和我不会一直陪着仙儿,更不会陪着你到天上的月亮上去,总有一日,当我和婆婆不在了,你就会孤单一人。”
仙儿那甜美的笑容逐渐隐去,俏脸浮过一丝阴霾,痴痴地道:“孤单?仙儿也孤单么?”
方仲颇有感慨的道:“岁月易逝,容颜会老,再亲密的人总有一天会分开的。婆婆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那时候,仙儿只剩下一个人呆在这里,一个人看着月亮,没有人陪着你说话了。”
仙儿眼圈一红,再无心看着月亮,望着方仲痴痴的道:“仙儿不要一个人在这里。”依过身去,搂住方仲,抱得很紧,似乎真怕方仲转眼间消失无踪了一般。
望着仙儿一派天真无邪的神情,方仲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很傻,很后悔。人世苦恼,本来都是自己寻来的,经得事越多,苦恼也越多,试问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儿,没有城府,没有心机,哪里会来烦恼,这也是为什么天真烂漫的孩子会笑,而心智早熟的孩子却会哭。
方仲从未被人如此依赖,如此仰仗,一股怜意冲塞胸膛,缓缓举手,轻抚仙儿秀发。
忽听身后有人讥笑道:“好个郎情妾意,贫道还是躲远些,免得煞了风情。”
方仲一回头,却见普玄拉着定观,包袱背身,一副远行打扮。方仲奇道:“道长,你们哪里去?”
普玄拉扯着定观紧走两步,来到方仲跟前,仰头道:“快快下来,我有事与你说。”
方仲跳下树干,普玄凑首方仲耳边悄声道:“快去收拾东西,乘着婆婆不在,我们不告而别。”
方仲惊道:“逃走么?”
普玄道:“什么逃走?我等又非有罪之人,是那婆婆强要相留,你我各都有事,一日两日相陪无关紧要,难道一辈子相陪了。”
定观却道:“婆婆救我性命,就此告别于理不合,师兄,你自己走吧,我留下来伺候老婆婆报恩好了。”
普玄怒道:“恩自然要报,却没说非要人为奴为婢。先师基业毁于我等之手,难道就此算了?你报了婆婆之恩,先师之恩你报了没有?”定观一时哑然。普玄又道:“我等出去之后,若基业有成,当再思报答之恩,那时寻来此地,或礼物相待,或接了婆婆和她孙女去安逸之地享福,婆婆也自欢喜。”定观说不过普玄,唯知苦脸摇头的道:“不妥,不妥。”究竟何处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普玄又对方仲道:“你欲上昆仑,如何甘居此地。自那日你辞别了我独自上路,贫道便想过了,既然带你出来便须负责到底,理应把你送上昆仑。”
方仲听普玄竟然愿意送自己上昆仑,这是一直念念不忘的想法,被普玄一席话说的离心便起,转头对仙儿道:“仙儿,外边凉,我和你回去吧。”拉了仙儿回屋中地窖,让她坐于床头,叮咛她不要乱走,自己却悄悄出门。
普玄道:“贫道已看过天象,此山位处南边,北边是河,我们便延河向北而行,必能直达蜀地。”
定观疑虑道:“是否再思量思量?”
普玄骂道:“如你这般推三阻四犹豫不决,黄花菜都凉了,听师兄吩咐就是。”
方仲身不由己的被普玄拉着走了数步,却听身后仙儿的声音怯生生唤道:“夫君,你哪里去?”
方仲一回头,见仙儿孤单单站在门口,目光疑惑的望着自己。方仲嗫嚅道:“我……我……你回屋安歇去吧,等婆婆回来陪你。”仙儿呆呆伫立,听到走了之语,眼神之中竟有一丝担心与后怕。
仙儿紧走两步,赶上来拉住方仲道:“仙儿不要一个人,还要陪着夫君看月亮。”
一滴泪水划过面颊,落了下来,滴在手上。仙儿一怔,抬手看那泪珠,泪珠晶莹,剔透如玉,慢慢化开,成为一滩水渍。
“下雨么?”
仙儿开头看看夜空,夜空深沉,皎月挂空。
又一滴泪水落下,仙儿恍然知觉,小手慢慢摸去,如玉的脸颊上两道泪痕潸然。
她一擦脸蛋,十分惊讶于脸上的泪痕。这眼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落下。
人一出世便哭,可是那时哭的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有人说人出生到这世上是来历劫的,人世苦楚,故此生下的那一刻,意味着苦难的开始,所以才会哭,才会流泪。也有人说是投胎伊始,孟婆汤一喝便要前事尽忘,很多人不甘心忘了前世之事,心痛往事已逝,故此痛哭流涕,一直哭到重回阳世间为止,再迎来新的开始。
流泪一次,长大一次。痛哭一次,对这世间就多了解一份。
仙儿怔怔看着手上的湿痕,痴痴道:“这是什么?”
方仲看着仙儿痴痴的模样,心中忽然如天翻地覆了一般,思潮汹涌,激荡心房,方仲柔声道:“夫君不走,陪着仙儿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