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舍得?
这个问题,云素君在踏进皇帝寝宫之前想了无数遍,她硬下心肠,迎上宇文睿的目光:“陛下已经长大了,臣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你,宫里宫外多得是可以照顾陛下的人,臣……很放心。”
“当日是阿嫂推荐阿姐拜师于施大人,就是为了方便为朕诊病,如今阿姐却……”
云素君心中凄然,硬撑道:“臣这些年随师父学医,也培养了几位医术精良的医女,她们中的优异者假以时日,积累经验,自能堪当大任,陛下请放心。”
宇文睿犹自不甘心:“阿姐!若只为和施大人之事怕阿嫂在母后面前为难,朕不是没有办法,阿姐又何苦非要去那边塞苦寒之地?”
“陛下!臣早年间便崇仰太后娘娘懿范,后又蒙她看重,得以在师父门下学得傍身之术,心中更是感激,却无以为报。如今,听闻英国公府的孙小姐也要随军去北郑边关,臣想,她贵介出身,在家中定然备受宠爱,边关苦寒,怎么熬得过?臣虽是女子,但从小就做惯了活计,又通晓岐黄,可以随侍在她的身边,保她平安无虞。”
宇文睿听得痴了——
原来,真正的根由在这里。阿姐倾慕于阿嫂,情知不可能,便决意随军照料悦儿。若是悦儿有阿姐照料,自己也可略略宽心,可那样,岂不是太委屈了阿姐?
见宇文睿尚自迟疑不语,云素君心中更急,她再次行大礼拜道:“臣自知那等念头不堪,但实不愿隐瞒陛下,望陛下念在从小的情分上,就成全了臣的心意吧!”
那等念头,不堪吗?
宇文睿苦笑。她就是存了“那等念头”的,怎会不解思而不得的苦楚?
阿姐行事从不失分寸,又是重情重义之人,宇文睿不能不为之动容。
她双手搀起云素君,“阿姐的心意,朕懂了。朕虽视悦儿为亲妹一般,她又是英国公的长孙女,但朕也实不愿委屈了阿姐。这样吧,朕答应你随军去北郑,母后和阿嫂那里,朕都替你去开脱明白,你只管放心。但是,朕决不许你委屈了自己。你是朕的姐姐,不该是侍奉的下人。朕封你为‘安和郡主’,为朕替身,代朕赴边关。至于医药之事,阿姐只管悦儿和一干随军女侍、女护卫就好,别的人,交给军中的军医处置。朕亦会按照郡主等级安排人服侍阿姐,断不会委屈了阿姐!”
“陛下,咱回吧?景大小姐他们都转过山坳,看不到了。”申全侍立在宇文睿的身后,劝道。
十里长亭,送君终有一别。
此番朝廷增兵,并不欲张扬,身为皇帝,本不必被劳烦的。可宇文睿不放心,更舍不得。那支队伍里,有她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有辛苦照顾过她的长姊,还有小时候时常打架、打出感情,如今被她委以重任的少年将军……让她怎能不牵挂?
申全的话,并没引走她的注意力。宇文睿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那座黑沉沉的山坳上,仿佛就这么死命盯着,就能透过山石子和葱郁的树木看到悦儿他们的踪影似的。
直到告别那一刻,景嘉悦还是对小皇帝不理不睬,即使小皇帝温言要她“好生的,照顾好自己”,她也鼻孔朝天,一脸的不耐烦,唯有泛红的眼圈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宇文睿凝着远方,素净的手掌无意识地抚着敖疆的脖颈,敖疆撒娇地在她手掌上使劲儿蹭了蹭。
宇文睿吃痒,苦笑,“敖疆,这下子你孤单了吧?连白羽朕都给悦儿带了去……”
边关形势复杂,她不放心悦儿的安危,把白羽送给她带走了。白羽通人性,又凶猛,必要的时候,或许可以保护悦儿。宇文睿这样想。
即便这样,临别时,宇文睿还是心内难安,她对云素君说:“朕封阿姐为‘安和郡主’,就是盼着阿姐能够平安、和乐。此去路远,不知何时再见,阿姐一定要善自珍重,莫忘了朕的期盼和想念……”
对于郡主的封号,朝臣们尤其是礼部,不是没有异议,但都被宇文睿强力压了下去。
“朕牵挂前线的将士,不忍舍他们远去,可国事繁重,朕无法随他们同去。云家父女含辛茹苦照顾朕长大,云供奉又是朕的替身,代朕远行,难道要她以普通医官的身份吗?诸位大人是看低了云家,还是想打朕的脸?”
皇帝既如此说,谁人还敢反驳?遂,云素君在出发前匆匆行了册封礼,自此成为大周的安和郡主。
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宇文睿愈发觉得寂寥失落,于是决定回銮。
随行仪仗请她登辇,她素来不喜车里的沉闷,不予理会,直接扳鞍上马。仪仗和护卫无法,只好紧随在后。
离都城不过三四里时,宇文睿坐在马上,微微皱眉,多年习武练就的直觉,令她突生危机感。
果然,她听得耳边传来细小的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猛一扬手,掌中已经多了一物,竟然是一支细小的飞镖。
随行护卫的何冲也察觉到了异样,忙呼喝着“护驾!”,自己已经拔剑挡在了宇文睿的马前。
有人要行刺御驾?
宇文睿拧眉暗想。可当她看清掌中飞镖的时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小的飞镖上,绑缚着一条卷起的白纸。
宇文睿拆下,展开那张纸,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中秋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