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宇叹息道:“二弟虽然性子骄纵,但对我一向很好……他才刚过了十九岁,怎么能……”
说着,哽咽。
“还不是逆周那些贼人所害?”常啸劝道,“公子也莫太过伤神了。二公子在天之灵看着呢!我们该打叠起精神,积蓄力量,助太尉攻下逆周,手刃杀害二公子之人,为他报仇雪恨才是啊!”
“是个女子!”战宇道,“有人认得她,是逆周景家的后人,叫做景嘉悦的!”
常啸冷哼道:“逆周的男子都没用的很,现在都是女人做主。”
战宇闻言,问道:“啸叔,方才那几个人……当真是逆周的奸细吗?”
常啸暗自挑眉,肃然道:“公子难道怀疑太尉的决断吗?”
战宇想到自己那位严厉的父亲,沉默了。从记事起,他这位大将军父亲对他便极是严格,他甚至有些怕他。可是有了二弟之后,父亲却一改往日的苛严,对二弟宠溺至极,一度让战宇怀疑自己是否为父亲亲生。
后来,二弟暴卒,父亲性情大变,更是嗜杀如命。战宇有时候觉得父亲像个真正的英雄,有时候又觉得他过于残忍,尤其是前一阵他亲手用弓弦绞死东宫的小太子之后。战宇纵然武功超群,面对这个从小就惧怕的人,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前日,父亲命他随着常啸,带亲兵飞奔周国苍茫山山口,说“有一股逆周奸细要算计大郑,其中恐有高手,我儿速去,替父除了这心头之患”。
战宇来也来了,打也打了,杀也杀了,可是他心头的疑惑更深——
那些“奸细”为什么后有追兵?是被逆周追杀而来的吗?可他们明明就是要为逆周做事的啊!那些追兵到底是何人?
还有那个中年汉子,武功极是高强不说,居然知道自己一行人来自太尉府,并说什么“尊主”“少尊主”的。
那人一心护主,显然不像是奸诈之辈。
还有那个被中年汉子护在身前的垂垂老者,他为什么对着自己挣扎着手?战宇内功深厚,纵离得远,也听得见他虚弱的呼唤,“庆儿”是谁?为什么他看着自己,会叫“庆儿”?或是因为自己同那老者熟识的人长得像?
战宇并不知道周国是否有同自己相像之人,他只知道,从小到大,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夸他极像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并奉承他“雏凤清于老凤声”。
想到那老者惊见护卫之人惨死在面前,跌落马下狂喷鲜血,用最后一丝力气吼出的话语,战宇莫名地心痛难过——
“可叹老夫一生为你谋划,到头来……竟不如……可怜达儿……那般对他,忍了多少年才对老夫下杀手……宇文庆!畜生!你这畜……”
逸王府一案既出,朝野震惊。虽然尚未结案,但有司透出信儿来,真凶直指北郑。逸王宇文达素有勇武之名,性子又旷达豪迈,大周尤其是习武之人,崇敬他的大有人在。因为这,不止北郑边关起了几场小冲突,大周民间主张征讨北郑的呼声一路高扬,更时时有人至逸王府旧址废墟上祭拜。
大周自高祖年间便尚武,如今这股子武道热忱又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由这件事而生发的,最最让满朝文武看不明白的,就是今上的处置。一应职官罚奉的罚奉,斥责的斥责,倒真没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板子打下来。
可是,相王府却被莫名地牵扯了进来。皇帝连着几道旨意,流水价地颁下来。先是以“惫懒怠慢、救护宗族不利”的名头褫夺了相王的宗正之职,并降亲王爵为郡王爵;接着,认命相王世子宇文克勤为宗正,享郡王奉。
群臣于是看不懂了:今上这是打压相王府,还是捧相王府呢?
有脑子灵光的,惊忆起十年前的往事:先帝驾崩,新君即位前夕,曾经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不就是把前宗正宇文承吉给褫夺了吗?如今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大事要发生的前奏啊!
更有人传言,前段日子今上悄悄离京,据说是去了漠南,领回来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可不是个普通的,据说是昔年先帝幸漠南时,与漠南长郡主两情相悦留下的血脉。
这还不算,接下来的,更让他们大跌眼镜。因为逸王宇文达薨,其无子嗣,故皇帝下旨,命新宗正宇文克勤刚出生的幼子过继为逸王嗣,承袭逸王香火。并且,赐名为宇文楷,抱入宫中抚养,只等长大成人。
这一举动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意味深长得很。
宇文克勤长子名宇文斐,从“文”字旁。次子自然也该循着这个规律,可他却被天子赐名从“木”字旁,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诸臣工无不想起那位据说是先帝血脉的小姑娘,似乎叫做宇文棠?也是个从“木”字旁的。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呢?
如今,他们这位皇帝的心思是越发的难猜了。只是,不知道今上领回个先帝的血脉,到底是怎么个打算。是要让其认祖归宗吗?还是……今上对这个小姑娘有所忌惮?毕竟,现今的天下是皇帝的,将来的天下也只会是她的子孙的。
还有,大周人都知道先帝与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伉俪情深,不知太后面对这个先帝同别的女子所诞下的骨肉时,心中作何感想。
他们并不知道,传言中的主角,太后景砚,这几日都没出过坤泰宫一步,仿佛不问世事了一般。
坤泰宫的宫女、内侍也都暗自疑惑:往日里,陛下恨不得日日长在坤泰宫中,缠着黏着太后,何曾这么久不来过?据说是朝政繁忙,可也不至于连问安的工夫都没有吧?
秉笔和侍墨心里也犯嘀咕,正疑惑间,突闻太皇太后的仪仗到了。二人惊异,除了上次太后病了,太皇太后何曾亲自到过坤泰宫?
二人心中忐忑着,脚下却不敢耽搁,忙禀告景砚。
景砚这几日只把自己当做了绣工,除了用膳、安歇,余下的时间,不停歇地缝制、绣花样。
听到二人的禀告,她顿住了——
她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她也早已经整理好心绪面对。然而当真到来的时候,她心中却忽生出难以克制的疼痛。那疼痛,狂虐地撕裂她的心,让她喘|息都觉得困难。
是不是,从此便路归路,桥归桥?
是不是,从此便咫尺天涯?
太皇太后面沉似水,带着玉玦,直闯入坤泰宫中。
景砚忙起身行礼。
不待她开口问安,太皇太后一眼瞄见屋内榻上、桌案上、椅上散布的绣品、衣衫、饰物,尺寸、样式无比的熟悉,本来七分的怒意瞬间添至十成十,挥手命秉笔、侍墨退下,紧接着,对景砚低喝道:“你,给哀家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