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寺庙后院往前经过一重寺内僧人居住的院落,可能是前方正殿刚刚做完法事,一队穿着杏黄僧袍,披着褐色袈裟的僧人鱼贯而过,法相庄严,步态雍容。睍莼璩晓
刚好到了有些窄仄的台阶和他们相遇,小和尚恭敬地侧身让在路侧,顾昊和苏迷凉也随着他避开。
等着那队僧人走远,苏迷凉方才收回视线,对顾昊说:“灵谷寺果然不凡,从这些普通僧人的仪态就能看出来。”
“你又看出来什么惊人之处了?”顾昊好奇回头凝视,除了队伍整齐,不曾说说笑笑之外,其他的他看不出来。
“现在天这么热,瞧瞧我们穿着什么衣服?那群僧人身上至少穿了四层衣服,在大殿穿着法衣袈裟经历冗长的佛事,一定十分辛苦;
刚刚我看到有人的衣服都湿得黏在身上,汗渍浸透,但是他们神色恭敬肃然,更不曾有人脱去外边搭着的袈裟;
这说明这里的僧人虔诚信奉佛法,法衣在身,如同面佛,修为很好。”
苏迷凉说完,顾昊点头:“确实了不起,我好像确实在其他地方看到过僧人边走边脱袈裟说说笑笑的,如果刚刚做完法事,转身就那么轻率,确实影响不好。”
小和尚笑道:“两位施主过誉了。”
又入了一重院落,右侧有个小院,院门上边书着匾额“方丈室”,苏迷凉看着那敦厚浑圆的笔锋,显然这字出自名家手笔。
小和尚恭敬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然后推开门,请他们两人入内。
方丈室占据了足有一个大殿的面积,布置古雅,入门正对的是一个摆放着花梨木沙发的大客厅,正对房门的墙壁上绘着西方传来的佛教神话图,色彩黯淡,古朴大气,看得出年代久远;
图画前边放着一张长桌,上边摆着各种法器,一个巨大的铜香炉里燃着好闻的焚香。
左侧显然盛放经卷的书房,镂空的充当屏风的书架上放着各种经卷;后侧显然就是卧室了,卷起的灰色褐色的幕帷后边,僧床上的卧具十分朴素简单,床边只有一桌一椅,看得出所有的家具都有些年代了。
云谷禅师显然已经换下了袈裟,穿着灰色的僧袍,听到小和尚禀告的声音回头,缓步迎接:“顾施主,别来无恙?”
“挺好的,呵呵,家母家父身体也都安好,特地托我过来问候。”顾昊恭敬低头。
“多谢挂念。”云谷禅师双手合十行礼,请他们入座,很快就有小和尚进来献上了茶。
“顾施主可是过来问姻缘的?”云谷禅师端起茶杯,啜饮一小口。
“呵呵,刚刚退了那门婚事,我想你当初断言的十月份我的婚姻就会透的说法,估计有点悬。”顾昊说话毫不拘谨,端着茶杯笑道。
“悬不悬都要到了时候才知道,现在说这个有些早了。”云谷禅师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说。
自始至终苏迷凉都没有发觉他的视线往自己的脸上的落。
“说来也巧,今天能够遇到,完全是因为一时起意,早饭时她提及久闻盛名的禅师法号,想要来灵谷寺上香,管家一问,竟然恰好你就回来了,不得不说这次会面,是沾了她的光。”
顾昊寒暄了两句,就提及苏迷凉。
“额——是我沾了你的光才是,不是你的面子,我这小虾米哪里有和禅师一起喝茶的机会!”
苏迷凉被顾昊说得不好意思,打趣之后,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对着云谷禅师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呵呵,老禅师,久仰大名!”
云谷禅师这才把视线移到苏迷凉身上,湛然双目和苏迷凉含笑的视线相接,如古井无波,却洞悉天然。
他从容地站起身,恭敬还礼,请她入座:
“这位女施主行礼恭谨,诚发于心,言语如滚珠溅玉,灵慧异常,可眉心若蹙,笑不由衷,定是有难言之隐;
既然有如此缘分,老衲可否请您在佛前抽一支灵签,或许能帮上一二。”
“那就有劳大师了。”苏迷凉近距离观察云谷禅师,觉得他的目光摒弃七情六欲,满是悲悯,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于是云谷禅师站起,燃了三支线香,递给苏迷凉,让她在佛前行礼,念三声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佛号,默念心中之事,然后插入香炉。
苏迷凉依言而做,恭敬地上了香。
然后云谷禅师拿起桌上的签筒,念了几句佛经,哗哗哗地晃动三下,示意苏迷凉过去抽签。
苏迷凉看了看那硕大的签筒,心里想着爸爸苏洛川,满怀虔诚地伸手抽出一支签,拿入手中看。
只见签头上写着下下签三字,苏迷凉苦笑,怎么她总也脱不了下下签的命运?
上边的签文为:“不近人情,举足尽是危机;难体物情,一生俱成梦境。”
这签词有点模糊,不过不祥之意十分明显。
顾昊站着她身后,拧眉细看,神色凝重,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签筒里竟然还有这样黑色文子的下下签,一时间也看不懂意味。
苏迷凉咀嚼词句,牢记入心,然后双手捧着躬身递给云谷。
云谷禅师捏着那枚下下签,一字一句地吟哦出声,然后说道:
“不近人情,举足俱是危机——是说令尊遭人构陷,危机四伏,皆因当初过于看重一权字,与不近人情之人结交,方有今日之难;
难体物情,一生俱成梦境——是说他的命数莫测,物情多变,隐隐有类似黄粱一梦的显贵,人生本属梦境,这句倒是好的征兆;
此签虽然落于下乘,但因后半句反而有超过上上签的玄机。”
苏迷凉暗暗心惊,明白这云谷还是有着很高修为的,当即笑道:
“大师啊,这签属于下下签,显然凶险至极,能列为下下的,据说都和死伤刑名有关,请问大师,此签想要转化为上上签的玄机,能否指点一二?”
“呵呵,施主聪慧过人,佛家有云——求之不得就要反求于己,令尊因为对物欲执迷不舍才招致祸端,转化的玄机自然就在于舍弃,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大舍大得;不舍不得,反而加速祸患;
不过,这签虽然是为令尊求的,却是出自你手,想要看得更透,需要你的八字命数,来看对你对令尊是否有扶持之命,报出你的生辰八字来,我为你细看。”
云谷禅师很敬业。
苏迷凉此刻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有修为的高人,她犹豫着自己的八字,据说人的生辰八字显示着一生的命数,她如果把真实的自己显露出来,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她无法预料——毕竟出手就是下下签,再暴露八字,会不会直接就被当成妖孽收了?
所以,她犹豫片刻说道:
“我只知道生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这样的八字有用么?”
顾昊有些讶然,这丫头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什么时辰,给她妈妈打个电话问问自然就知道了,要知道错过了今儿,下次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遇到云谷?
但是苏迷凉没有一丝要说的意思,他性子一贯沉稳,知道以她的聪明这样说自然有她的理由,于是静静地站着并不参言。
云谷看了一眼苏迷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有时辰自然命格就不准,请赎老衲无能为力。”
顾昊看看时间,他们还有十多分钟,苏迷凉瞥了一眼时间,明白他什么意思,忽然笑着说:
“大师啊,其实对于解签一事,我也略懂一二,不知大师经常为别人解签,可曾为自己解过?据说医生从来不给自己治病,懂命数的人往往看不透自己的运道,可否请大师抽支签,让迷凉为你解解?”
这话出口,顾昊瞪大了眼睛,正好和云谷的视线相撞,两人都是一副瞠目之色。
“大师别理她,这小丫头胡诌的,她连进庙拜菩萨的跪拜礼都不一定能做出来。”顾昊连忙开口,他不想无意间得罪云谷。
云谷却笑着摆摆手道:“无妨,”然后看向苏迷凉,细细打量她的五官神色,眼神中多了丝茫然,他观人无数,却看不出面前这个女孩子的命运走向,当即说,“如此,就有劳女施主了。”
苏迷凉呵呵一下道:“慢着大师,如果我解得有理,能否也给我弄张那个进庙的卡,让我有一次见你的机会?”
“可以,不过这个是否有理,以老衲的判断为准;如果你只是玩笑戏耍,那么顾施主的那张约见卡老衲就要收回来了,你可还原因解签?”
云谷神色间有点笑意,打量他们俩的神色。
顾昊毫不犹豫点头:“成!”
“嘻嘻,你都不怕我把你的卡输了?”苏迷凉看顾昊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边,一点都不担心她输。
“值,想看看大师能抽到什么签?更想听听你天花乱坠地胡诌。”顾昊抬手拿出钱夹,抽出那张卡递给她,苏迷凉双手接了,恭敬地放到了桌面上。
苏迷凉心里直乐——冲这家伙毫不犹豫地用这张卡换她一解扬名的机会,她这辈子都会好好待他的,想想能给云谷解签,这和站在巨人肩膀上没差别,起点太高了。
她照着刚刚云谷禅师让她抽签的程序过了一遍,做得像模像样的,可是拿到桌上那硕大的签筒,出乎预料的重量让她几乎失手坠地。
连忙稳住神,双手抱着,使出浑身的力气哗哗哗地晃了三下,那滑稽的动作让顾昊瞧得差点笑喷,不过鉴于云谷在场,他只能憋着。
心里无法理解云谷为什么能任由这丫头张狂。
云谷当然也把苏迷凉的模样收入眼底,他眼中的苏迷凉和顾昊眼中的当然不同,他看到的是她的认真和虔诚,笨手笨脚却把他刚刚摇签的技巧学得九成,只是力道欠缺一些。
他的修为相当好,从来没有轻慢任何人的心思,看苏迷凉签筒抱到他面前,视线盯着那些签,他出声念了三声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那声音气发丹田、如同黄钟大吕,让苏迷凉思绪纷乱的心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空明,只见他苦手的手指,缓缓地从签筒里抽出了一支签,看了一遍,双手递给苏迷凉。
苏迷凉把怀里的签筒放到桌子上,双手恭敬地接过,却愕然一惊,这个签竟然出了上中下三等签之外,顶端没有显示等次的标记。
顾昊也瞪大了眼睛,今天真的不虚此行,亲眼看到有人抽了下下签,有人抽了无等次的签,顿时大开眼界,他先前以为这寺庙为了取悦众生,说不定签筒里压根儿就没有下下签,今天看到不仅有下下签,竟然还有出了三等之外的签。
这可有点难解了,一点点能够参考的有效信息都没有,他都替苏迷凉捏了一把汗。
苏迷凉本身就打定主意胡诌的,加上她前世本身就知道些云谷禅师的事情,自然能不急不躁,没有等次让她开了眼界,当不足以让她进退失据。
她也像云谷禅师一样,把那签词字正腔圆地诵读了一遍:“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师,小女出言如有冒犯,还请海涵,我解签了。”
云谷恭敬回礼,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请为老衲解惑。”
“这个签出了上中下三等,意为大师已经堪破三界,脱于流俗。”
顾昊抿唇,这丫头倒是会奉承人。
“老衲确实自己抽过几次签,每次都是没有等次的,当时总以为是自己不能给自己推算命格,今天听了女施主一言,这话也算是一种合理的开解了。”
云谷认真想想,点头说道。
苏迷凉看他丝毫没有抵触情绪,心里轻松了很多,接着说:“你这支签的意蕴是照应在行程阻滞上,也就是说,你向菩萨的求的是下半年的出行顺利与否。”
云谷抬了眸,停在苏迷凉脸上:“这点从哪里能够看出?”
因为签文的意思,稍微有点常识的都会判断出是说修为境界的,顾昊也是这样理解的,他们无法明白,她从何处能参出这出行之意来。
苏迷凉知道她说对了,就指着签文,一句句说道:“白云流水,都是运动之像,几曾见过不动的白云,无波的流水?因此斗胆推测,这是问行程的。”
“那又如何能看出是下半年的出行?”云谷问。
“从‘任东西’这三个字看出的,这水流之势是自西向东的,却写作‘任东西’,这样逆着的势头,照应一年将尽,运势倒流——年末出行大不利。”
苏迷凉说得很直白,顾昊觉得她的话就没有云谷刚才解签的话有禅意和圆滑,太具体了,容易有让人攻击的破绽。
云谷却像她刚才一样,进而问破解之法:“这年末出行大不利该如何化解?”
顾昊的心悬了,这丫头现学现卖地逗老和尚乐呵,难道她也会解生辰八字?
“化解方法有两种,只怕我年龄小修为不够,无法取信于你。”苏迷凉说出的话让顾昊的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云谷和他的神色差不了多少。
他说道:“运是既定的,也是变化的,化解方法合理,我自然会认真考虑。”
苏迷凉微微一笑:“第一种化解方法,很简单,要破解出行受阻,不出门爽了约在庙里呆着就行了。”
云谷和顾昊相视而嘻,这怎么可能做到,那行程岂是想改就能改的?
“第二种化解方法还要从签文上求,还在这‘任东西’三个字上。”苏迷凉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第一种不可能,就抛出了第二种选择。
“愿闻其详。”云谷双手合十。
这时门外小和尚进来禀告:“方丈,下一位客人已经在门外廊下等候了。”
云谷大师正听到紧要关头,闻言愣了一愣,知道时间到了,就对小和尚说:“请那位贵客再吃一盏茶,顺便取张白金约见卡,对了,请问女施主,写上什么名字?”
小和尚看着神色大惑不解的苏迷凉说:“白金卡需要电脑输入施主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
苏迷凉一听送她白金卡,这就证明云谷禅师是相信她的胡诌了,当即道了谢,笑嘻嘻地报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
小和尚恭敬地退了出去。
“请女施主详解。”云谷禅师问得更加虔诚。
苏迷凉知道他时间金贵,就不再卖关子,笑道:
“这阻逆之意来自‘任东西’上,把这‘东西方位’拨过来调整一下行程安排就成了,反正都在下半年,应该有回旋调整的余地。”
云谷努力地回想自己的行程,该如何照应这东西方位。
苏迷凉笑道:“这个东我觉得应该是指日本,毕竟隔水而东的不利方位就那个地盘就是尽头了。”
“日本?年末确实有个去日本的佛法交流安排,为其一个月。”云谷禅师大惊,他的日程安排很严密的,从不对外公布。
顾昊也抿了唇,他现在才明白苏迷凉估计真的看出了什么,不然怎么这么笃定地把行程猜得这么准。
“大师,既然你相信我的话,那我就直说了,如果你不改行程,年末去了日本,估计一个月行程结束之后就回不来了。”
苏迷凉的断言让顾昊大惊失色,他抬手碰碰她胳膊,示意她说话太过了,这丫头太年轻,锋芒毕露,还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
“回不来?”云谷禅师再淡定也无法不在意了。
“额——大师已出三界,邪魔难侵,这回不来的意思是行程受阻,源自外力,总之,有惊无险,几个月后自然能够平安归来。”苏迷凉解释得很清楚。
“苏施主让老衲顿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衲记下了!”云谷禅师恭敬地向苏迷凉行礼。
苏迷凉连忙躬身还礼,正好小和尚端着托盘进来,云谷禅师拿了桌上顾昊的那张,然后拿了托盘上苏迷凉的那张,分别递给他们俩:
“老衲受教了,有时间一定约二位喝茶,答谢苏施主的解签之谊。”
“大师也不要过于困扰,希望能有再次喝茶机会!”苏迷凉和顾昊告辞离开,云谷禅师一直送到这个院子的门口。
那位在厢房喝茶的贵客问身边的小和尚:“那位和方丈相谈甚欢的客人很年轻哦。”
小和尚答道:“佛缘不分老幼,我看让方丈心惊动容的是那位女施主,刚刚我听了一阵子,好像她在给方丈解签。”
贵客神色有一瞬间的呆滞,显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女孩子看着不足二十岁,怎么可能给方丈解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