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心骑着车就追了出去,转眼就到了胡同的尽头,那个青年人正在没头没脑地跑。他骑车追上去,到了青年前面,车把一拐将青年拦住,几乎在同时他从车上跳下来,整个人压在那人身上,把他扑倒在地上。
那人一拳打在他脸上,砸得他眼冒金星,但是双手仍紧紧抓住不放。等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那人蓬luan的头发,一张灰突突的脸上堆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看着他。
士心不敢动,因为任何剧烈的运动都可能使他肠子的伤口撕裂。
那人跟他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摊开双手,把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士心看清楚了,那是一袋面包。士心没想到这个人抢来的竟然是一袋面包。他忽然就松开了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抓住他。
那人冲他笑笑,翻身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又转回来,蹲下身子把地上的面包捡起来,撒tui跑了。这时候那个在后面追赶的funv的声音传了过来,人也气喘吁吁地到了。她看见士心把那个人按倒在地上,就放慢步子走了两步,没想到士心忽然又把人给放了,funv一着急又跑起来,嘴里依旧喊着到了士心跟前。
士心从地上起来,拍拍灰土,忽然发现自己的ku子膝盖处磨破了。他用手搓了搓磨破的地方,将车扶起来准备离开,那个nv人却一把抓住了他。
“哪里跑?小贼!”她吼道。
“姓名。”
“张士心。”
“年龄。”
“二十二岁。”
“职业。”
“没有。”
警察抬眼看了看士心,用手里的笔敲了敲桌子:“小偷也是职业。怎么能说没有呢?”
士心瞪了警察一眼,说:“我不是小偷。我没偷东西。”
“没偷东西干吗上这儿来啊?敢情我们请你喝茶来了是不是啊?”警察脸上lu出一种揶揄的笑,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说!老老实实说出来!”
士心斜了他一眼,没吱声。
“把身上东西都拿出来!”警察敲敲桌子,“你自己的,抢来的,偷来的,都放到这儿。”
士心把身上所有口袋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除了一支笔和一块没有表带的电子表,还有几张零钞和一个红se的学生证。那是他在师大念书时候的学生证,他离开学校的时候没有jiao回去,现在出men的时候带在身边,多少能起到一点护身符的作用。
果然,警察翻开了那个学生证。
“哟!大学生。”警察看了看他,又翻来覆去地看看学生证,然后把证丢在桌子上,说:“学得不错啊!连偷东西也学会了。说吧,都说了,就给你送回学校。要是不老实,先关你三天。”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没偷东西。我帮她追那个贼,贼跑了,她就拉住我不放。还报了警。”士心说。他有点担心作为护身符带在身边的学生证会给他带来意外的麻烦,所以就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证,那个警察啪地一巴掌拍在他手上,脸上又出现了笑:“我叫你拿回去了么?不说是吧?我打电话叫你们学校的人来,看你说不说。”说着就拨通了电话,向114查询学校的电话,一边听一边写在了纸上。
士心知道麻烦就要来了,如果学校知道自己仍然拿着学生证在外面luan跑,而且闹到了派出所,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说。”他低头了。在这个时候,静静地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他再也不愿意遇到意外的bo折。就算再怎么艰难,也要让这份艰难的生活尽量平静一些。
“早说啊。偷什么了?”
“面包。”
其实警察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对这个案子给予高度重视,他也一早就知道案件的标的不过是一袋面包。也许是闲着无聊,他故意跟士心闹了半天。
士心一边说他一边写,才写了几句话,外面响起了敲men声,随后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推men走了进来。正是那个抢走面包的青年。
“我来自首,把他放了吧。”他说。
士心没有被拘留,警察当场放走了他,并且一个劲地向他道歉,那个报警的nv人也不好意思地一遍一遍赔不是。士心笑笑,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派出所。出men的时候他特地看了那个来自首的年轻人一眼。那人依旧狡黠地笑着,看着他,灰突突的脸上嘴巴里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分外耀眼。
他出了派出所,已经是夜幕降临了。他正准备骑车离开,那个警察追了出来,在他后面喊:“别走!我给你们学校打电话报告你见义勇为的事情,值班的老师说让你在这里等着,他们马上过来接你。”
士心脑袋里轰地一声,险些晕倒。
学校收走了他留在身边的学生证。那是他曾经在师大念书的惟一凭证,也是学校留给他的惟一一件纪念品。学校的老师怀着喜悦到了派出所,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一个已经被退学的学生,就都扫兴地回去了。
“喂!李记者啊!您就甭来了,见义勇为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临走的时候,一个老师打了个电话,让士心觉得心里酸酸的。倒是那个警察,走过来拍拍士心的肩膀,说:“不错,小伙子!”
&g上呆呆地望着天hua板。他觉得像现在这样成天在外面跑,辛苦不说,收入也不多,除了养活自己,能够给家里的很少。他还需要找更多的工作来做,这个夏天过去之后,他的生命将剩下最后一个年头。而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几乎什么也没有给家里。
他又有点担心起那个投案自首的青年来。那个人脸上总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偷走的也仅仅是一个面包,而且竟然自动投案了。从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坏人。有心偷一块面包的人不多,为了偷一块面包敢于去派出所投案的人更加少见。士心想起来就觉得那个人真的很好玩,他决定第二天就去派出所看看。
第二天他忙完了工作,去的时候派出所的人说那个人已经被放走了。不过那人临走的时候居然留了一张字条,让警察转jiao给士心。
“你们真的不认识?”警察把纸条递给士心,问他,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士心的脸。
士心接了纸条看,没有回答警察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纸条上写的是那个人的名字和住址。他叫桑德伟,住在中关村西侧巴沟村的平房里。
士心不知道他给自己留写地址和姓名有什么用,但他感受到了一种信任。就在他抓住桑德伟的那个瞬间,桑德伟打了他一拳之后就彻底放弃了反抗,狡猾地看着他笑,他放走了桑德伟,那小子居然又自己来投案,看上去很有趣。他知道,这个小子是个好人,不愿意自己替他背黑锅。
下午他发完了传单,就骑着车子穿过北三环,到了巴沟村,很快找到了桑德伟蜗居的地方。一间只有四五平米的小屋子,里面支着一张高低chuang,堆放着一些杂物,洗脸盆丢在men口,里面泡着一双还没有洗的袜子,桌子上放着一些书,居然码得很整齐。
桑德伟理了发,脸也洗得很干净,看上去g上的东西一古脑儿抱起来,丢到了院子里。隔壁屋子里住的大概是房东,看见了就从屋里朝外面喊:“把你那些破烂拿进去!丢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啊?招苍蝇啊?”
桑德伟没搭理房东,把那些东西用脚往一块儿拢了拢,就进了屋子。笑呵呵地说:“天下最穷是书生,别见笑啊,你。不过,是龙总要飞上天,我桑德伟终究会成为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中国作家。你就等着瞧好儿吧!”他伸了个懒腰,继续说:“我这里没有开水,没有面包,你随便《《》》。我去g沿上起来,想说什么,但被桑德伟打断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会去偷。放心吧。再说了,就算偷块儿面包,那也没什么。窃书不算偷,窃面包难道就算偷?非也非也!”说着话出去了,没过多少工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两袋方便面,两个ji蛋和几根葱。
在桑德伟家里吃了一碗方便面煮荷包蛋,士心就回了学校。桑德伟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了很多,士心从他的话里面知道,桑德伟大学毕业之后hun在北京,主要是怀着一个成为大作家的梦想靠写稿子过日子,但是在还没有成为大作家之前,几乎每天都在苦苦等待稿费用来填饱肚子,那一天实在是没有东西吃了,到一个出版社去看自己的书稿,回家的途中饥饿难耐,就从路边小店里偷了一块面包,没想到还被士心给捉住了,自己投案自首之后也没受到什么处罚,满脸堆笑地承认了错误,楚楚可怜地诉说了自己的处境,警察就把他放了,那个追她的胖nv人还把那块面包送给了他,叫他以后肚子饿了就去她家里吃饭。刚才吃的方便面和ji蛋是从men口的小店里赊来的,大葱是从菜摊儿上要来的。他在这里住了两三年,跟周围的人都hun得稔熟,赊一点方便面什么的不是难事儿,发了稿费一准儿还清了。
“幸亏有张北京身份证儿,不然准得让警察遣送回家。”士心临走的时候桑德伟说,“那nv人可真逗,追了半天还是把面包送给我了,何苦呢?还说叫我去她家里吃饭,就好像我整个儿就是一个不要脸皮的人一样。话说回来,你小子在外头跑可得留点儿心,干啥都好,千万别招惹警察。”
“放心吧,你。你没想找点别的事儿做么?”士心问。
桑德伟没回答,士心也就不说什么了,骑车走出老远,听见桑德伟在后面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懂么,你?常回来看看哪!”他说完话就唱了起来,“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回到宿舍之后,肚子疼得很厉害。这些天他一颗yao也没有吃,今天骑车跑得多了,身体有点吃不消。
疼痛难忍的时候他想买一点止痛片来吃,多少能缓解一下疼痛,但在他潜意识里,已经彻底地放弃了对这个病的关注。既然已经没有希望治好,他就不愿意在病上面hua一分钱。来北京的一个多月里面,他真正工作的时间并不多,还没有拿到收入,就算等到了收入,他也要把这些钱全部寄给家里,一分也不留。在这样的境遇里,他觉得自己每hua一分钱都是lang费,不管这钱是用来治病还是用来填饱肚子。
&雨。整个学校里能找他的雨。<雨在楼下等他。看到士心从楼里面走出来,秦chun雨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微微笑着。忽然就快步走了过来,顺势给了士心一拳,重重地打在他肚子上。士心猝不及防,这一拳正好打在腹部伤处,士心哼了一声,蹲下了身子。秦chun雨慌了,忙蹲下来不停地问他怎么了。nv孩子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原本是想开个玩笑惩罚一下士心来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告诉自己,没想到光顾着开玩笑,竟然忘了士心的肚子有伤,不知轻重的一拳就打了上去。
&nb雨急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围已经围了几个学生,有人问需不需要帮忙,秦chun雨叫他们帮着把士心扶起来,士心摇了摇头,嘴巴里又一声闷哼,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雨跑到士心身后扶住了他,她忽然就尖锐地叫起来:“血!士心,你流血了!”
鲜红的血已经渗透了ku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溅起一团团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