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大操场上的跑道是一圈四百米的。

沈灵把外衣一脱，丢给了钱修明，顺着跑道跑了起来。他的动作潇洒如风。

钱修明在草坪上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说句实话，沈灵给钱修明的感觉，一直都是聪明的并难以掌控的。明明沈灵比钱修明小几岁，但钱修明总觉得沈灵其实比他们大多数人都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面对这样的沈灵，钱修明根本无从想象，沈灵会因为一个简单的住校问题而陷入苦恼。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不能被触碰的角落吧。当初被钱修明看得比天塌地陷还要严重的性向问题，在沈灵看来不也是轻飘飘的吗？不是沈灵，就不懂沈灵现在是为了什么而纠结着、坚持着。

跑步中的沈灵在想什么呢？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想。身体的激烈运动使得大脑一片空白。

在沈灵的梦中，前一世的他是遗腹子。当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镇国公和当朝太子（也是他的姑父）都已经战死沙场。老皇帝据说是伤心过度，病了几天就驾崩了，晋王爷拿着诏书登基为帝。

晋王爷这个皇位来得很蹊跷。新皇对镇国公府恶意满满，沈灵的母亲当机立断，即使生了一个男孩也谎报是生了一个女孩。女孩不能领兵。如此，满门忠烈的镇国公府便“断”了传承，新皇哪怕如鲠在喉，因着镇国公府的义薄云天，迫于天下舆论，也要把这一对可怜的孤“女”寡母荣养起来。

所以，前世的沈灵是被当成小姑娘养大的。

不过，沈灵的母亲是个睿智的女人，她当然舍不得把唯一的儿子养废了，也暗中教他君子六艺，让他读书习武。镇国公府死了当家人，阖府闭门不出，内有忠仆看顾，外有旧交维护，沈灵在家里能够穿男装，待着倒也自在。他很小就知道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对自己的性别认知不存在什么障碍。

原本，沈灵这么悄无声息长大也好。谁知，在沈灵六岁时，宫里传了旨意来，硬是选他做了公主侍读。于是，他不得不继续穿着女装进宫去了。从此，他被迫学了一堆名门贵女应该掌握的技能。

沈灵的表哥是前太子之子。新皇封他做了荣亲王，明面上恩荣不断，暗地里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

能入宫也好，沈灵的入宫帮助荣亲王在新皇的眼皮子底下往外递了很多消息。

哦，到了年纪，沈灵还要被指婚“嫁”人。新皇给“她”安排了一场看上去人人称羡其实内里十分龌龊的婚事。沈灵从宫中返家待嫁。临嫁前的半年，镇国公府嫡长女沈灵按照计划“香消玉殒”。

沈灵就此恢复男装，字拙耕。沈拙耕一直在暗中帮荣亲王做事。

他们谋划的过程是鲜血淋漓的，结局却像是童话故事一样。在童话故事的最后，坏人总会得到惩罚，好人总是会如有天助。在隐忍了二十多年后，沈灵的表哥荣亲王终于干掉了得位不正的晋王爷，成功夺回皇位。沈灵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公府的“远房侄子”，又被过继到了镇国公府，继承了爵位。

再然后……再然后，晋王爷的势力垂死反扑，沈灵给表哥挡下了一剑。少喝了一碗孟婆汤的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中的沈灵。他起初懵懂如稚子，直到被沈真带走后的那年冬天，才慢慢拥有了些记忆。

这样的沈灵，他确实通晓人心，并且极其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他也确实懂得感恩，无比珍惜现有的和平安宁的生活；他更有一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因为那是曾经的他能够活下来的倚仗。

可是，在爱情这件事情上，沈灵却是一无所知的。以“贵女”身份长大的他偏偏对自我的性别认知是正确的，于是他没什么机会去喜欢女孩子，又不可能去喜欢男孩子。再后来，沈灵成了沈拙耕，他算计天下大事还来不及呢，哪里有那个时间精力去谋划个人的感情？他的感情世界一直都是空白。

最重要的一点是，其实梦中的沈拙耕和现在的沈灵是不一样的。

即使他们从本质来说是一个人，但是沈拙耕不可能喜欢上谁，沈灵却是可以的。

沈灵就像是永远不知疲惫一样地跑着。

参加过长跑比赛的人都知道，在跑步的时候会有一个临界点，只要过了那个临界点，人就感觉不到累了。除了风声，沈灵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他的喉咙和耳朵都觉出了一点尚可以忍受的疼痛。

钱修明帮沈灵数着圈子。一圈又一圈，当他数到第十圈时，他觉得有必要去阻止一下沈灵了。

沈灵却也正好停了下来。他的头上全部是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惫。大量的空气入肺，先是觉得疼痛，疼痛感消失后，就觉得爽了。沈灵的眼神极其明亮。有人跑完步恨不得能立刻瘫在地上休息，但沈灵却还能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原地踏步，让肌肉能够尽可能地放松下来。

钱修明把沈灵的外套丢给他，说：“快把衣服穿上吧！小心别着凉了。”

“谢谢你！”沈灵一身都是汗，根本穿不住外套，只好把衣服搭在了肩膀上。